黑雾之王

第二百六十二章 「春」

石獸帶來的消息一個比一個絕望。

中央王有時候忍不住懷疑,是自己與石獸之間溝通出了問題,又或者是石獸遭到了地球人的操控。

爲什麽短短十二天,美麗輝煌的四季星,像朵花一樣被人用手蹂躏了?

夜晚即将過去,陽光在大地鋪展,她想起一次與父親騎馬在清晨訓練,父親指着遠方的日出,說:“孩子,看,石獸們在用太陽的光芒洗臉。”

她仰起臉,讓太陽清洗面頰,又讓風吹幹。

願風與光賜福,保佑我,保佑四——

手臂傳來一股強大的力量,中央王睜開眼,她被拉進石縫,身邊是緊貼石壁、全身緊繃如岩石的護衛隊隊長。

在她和隊長的對面,石縫的另一側,宮廷術師緊握權杖,無聲地向風與光祈禱。

中央王意識到什麽,她看向石縫外,戰士們躲在陀螺狀岩柱的根部陰影裏,緊閉着眼,表情看上去像是無法呼吸。

用太陽光芒洗臉的石獸,一個接一個縮起身體,變成石頭。

轟鳴聲近了。

中央王擡起臉,強大的氣息從西邊傳來,她的喉嚨做了一個吞咽的動作。

來了!

隻是一聲轟炸般的氣爆,對方已經從上空掠過,消失在太陽升起的方向。

地面塵埃滾滾,像是一條長龍在追逐氣爆。

“哈...哈...”

營地裏響起戰士們恐懼的喘息聲,仿佛從一場噩夢中驚醒。

中央王沒有經曆王都陷落之戰,在那場戰争開始前的三天,她就在父親的命令下離開王都。

“那個人,就是殺死我父親的地球神?”她望着東方。

“是。”隊長回答。

氣爆聲中的人很多,他們沒有說是男是女,沒有說長相,沒有說年齡,但隻要看一眼,就知道那個人的與衆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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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身的血腥味,身後是屍山血海,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隻看他一眼,就像在泥水裏滾了一圈,身體皮膚如泥水自然風幹後一樣緊繃。

殺了多少人?數千?上萬?還是數十萬?不是,是數百萬。

“這裏确定安全嗎?”隊長問術師。

“結界沒有問題,但是否安全......”術師擦着汗。

中央王握緊手中的劍,望着眼前久久不願沉寂的煙塵長龍。

“哥,機甲那麽先進,爲什麽不用它來尋找「王冠」呢?”

“槍的威力再大,你也不能指望用它點外賣,它就不是幹這個的,何況還根本沒見過「王冠」,不知道它的外觀,不知道它的成分。”

“哦。”李淺夏點點頭,又問,“你試過沒有?”語氣裏帶着懷疑。

“試了。”

妹妹這才放過哥哥。

離開秋季後,他們沒有走直線去春季,稍稍繞了一個圈子,貼着夏季與中央的交彙處,由西向東飛行。

在‘一般地震路過’不停催發地震的幾天,中央人口大量流失,幾乎所有城市都人走樓空——有石獸的幫助,消息傳遞得比李長晝飛得都要快。

逃亡的中央人有兩個選擇。

第一,躲在中央的荒野石林裏,像石獸一樣低着頭,不要去看天空,引起飛在天上的人的注意;

二,去别的季節。

當時春季有地球人,秋季也有地球人,中央人要麽前往冬季,要麽夏季,看自己更耐寒,還是耐熱。

中央首都戰役後,李長晝去了冬季,沿途清理了一些規模較大的流亡部隊。

現在從秋季返回,貼着夏季與中央的交彙處走,清理那些耐熱、選擇前往夏季的中央人。

人數少的隊伍他們沒有動手,殺人很重要,時間更重要,今天是第十二天,能否返回故鄉地球,就看這最後幾天的努力。

“前面有危險!”蹲在雲彩上搭建森林的小蘿蔔突然喊。

蘇打餅幹戴上耳機,閉上眼睛,祥雲飛過去,慢悠悠跟着眼前的流亡隊,這些人對天空中的祥雲視而不見。

數萬普通人,此時已經淪爲奴隸,每一個人的背上都扛着自身能承受的最大重量,隻有這樣,才能勉強運走城主全部的财産。

“最高戰鬥力421。”小五眼神掃視。

“我來。”另一朵祥雲上的緻命光焰起身,“精神病,你來幫我,速戰速決。”

“精神病不是病,他們隻是把身體交給本能,本能才是最強的!啊哈哈哈!”說着,精神醫生瘋了一樣從祥雲上跳下去,直到最後,他都沒動用能力。

所以,當這群難民,看見一個腦袋流着血,像是走失的孩子終于看見故鄉一樣激動奔來的精神醫生,第一時間以爲他真的是走失的難民。

然後,看着他的人全瘋了。

李淺夏對小蘿蔔說:“好玩嗎?”

“好玩哒。”每一次瑤池召喚祥雲,小蘿蔔都會用雲彩捏森林,反反複複。

“哪裏好玩?”

“嗯.....”

李淺夏等小蘿蔔回答,小蘿蔔想着想着,自己又認真玩起來,忘了回答。

小蘿蔔離開從小長大的森林,進入人類社會,是不是和地球人離開地球,來到四季星一樣?

“把身體交給本能。”李長晝琢磨這句話。

楊清岚漫不經心的用如意敲着自己的細肩。

緻命烈焰與精神病人返回,祥雲繼續朝春季飛行,李淺夏回頭望了一眼,那些失去自由的奴隸永遠解脫了。

面對死亡,人人平等,沒有誰能奴隸誰......或許。

高射炮的曳光彈,在夜空中像是一串串明亮的光點。

爆炸聲很遠很遠,所以哪怕夜空中被這些光點填滿,世界依然祥和安靜。

信号燈的肌肉因過度使用,有股燒灼般的痛楚。

“小心。”

他心裏一跳,但不管身體,還是精神,都麻木得難以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哚!哚!”特戰局的‘門牌’出現在他身邊,盾牌上插滿了箭。

信号燈擡手,手中長矛刺出去,将一朵正在扭曲變形成人形的花戳穿。

還有一朵。

他轉過身,看見‘門牌’舉起盾,嘶吼着沖上去,粗暴地将對方壓在盾牌下。

對方很靈活,用樹根狀的肢體抵住盾牌沒有箭失的“空地”。

信号燈上前一步,又停住了,三隻,不,四隻箭從暗處射來。

他擋住了兩隻,又趕上去,替‘門牌’擋住一隻,還有一隻紮紮實實地貫穿‘門牌’持盾的小臂。

箭的威力強得可怕,拍飛的每一箭,都像是用手去接揮舞的重錘。

上面還有毒。

樹毒,箭失就像種子,在中箭者的身體内蔓延。

“門牌!”

‘門牌’肩膀抵着盾牌,騰出手拔出箭失,他把這根箭失當成武器,刺進盾牌下掙紮的森林人長老。

掙紮的力量瞬間變大,幾乎将‘門牌’掀翻,但這股力量立馬變弱,并且直至消失。

“你的手臂。”信号燈蹲在喘氣的‘門牌’身邊。

他能感覺到,那些因爲戰鬥,身體與精神同樣變得麻木呆滞的森林人長老,盯着他的後背。

令人瘋狂的壓力。

信号燈拔出匕首,把‘門牌’的右臂砍斷,鮮血飙出來,手掌與小臂掉在地上。

他從手臂斷面,揪住三根試圖往裏鑽的樹根,狠狠拽了出來。

一朵花在信号燈身後變形,弓箭瞄準他們,‘門牌’因爲痛苦而充血的雙眼盯着箭失,寫滿了瘋狂與暴虐。

花朵取消變形,森林人長老放棄這次進攻,戰鬥到現在,他們隻剩四個人,「春」還在對方手裏,不能死,必須勝利。

拿回神器!

今晚的月光很亮,不管白天花是什麽顔色,這時都被染成銀白。

夜風拂過,像是月色的光浪。

每一朵花都看着兩人。

信号燈丢掉蛇一樣扭曲的樹根,手摸向口袋,中途才想起藥早已經吃光了。

他伸手去攙‘門牌’:“還能動嗎?”

門牌完好的左手推開他。

“走!”他的聲音還帶着斷臂的痛苦。

信号燈感覺到手裏多了一樣東西,球狀。

“跑。”門牌的聲音平緩了一些,微微喘着氣,“這裏交給我。”

“我一個人怎麽可能走得了?!”哪怕大腦麻木,信号燈依然知道這一點。

“我全力拖住他們。”

“你都不知道他們在哪!”

門牌撿起自己的右掌,丢了出去,一棵花扭腰躲開。

“走。”門牌沒看花,雙眼盯着信号燈,“如果你跑得夠快,還能來得及帶人來救我。”

他完好的左手重新豎起盾牌。

“好,你等我回來!”

兩人同時起身,信号燈站起來了,門牌沒有,他扭過頭,看見門牌的脖頸上,樹根狀的物體在皮膚下扭動。

還有一根!

隻有一根,隻能令人無法動彈,無法緻命。

“别管我!走!”門牌痛苦地怒吼。

花海中,四朵花同時變形,四隻箭失對準他們。

“铛!铛!”拍飛兩支箭後,信号燈身體踉跄,手臂發麻。

箭失上傳來的力氣小了很多很多,他現在還有哪怕十分之一的力氣,都能......

就是這些軟弱無力的箭失,将他肺部的空氣全部排出,差點讓他栽倒。

另外兩支箭離開弓弦。

門牌掙紮着揮盾,利用身體的重量,将兩支箭撲倒。

“跑。”他徹底僵在那兒,聲音中沒有一絲恐懼。

信号燈看了一眼已經無法動彈的‘門牌’。

接下來四個小時,他一直在跑。

雙方就像餓到極限的狼與人,誰先倒下,誰就會成爲對方的食物。

距離戰場不遠了,高射炮的曳光彈雖然沒了,但能聽見激烈的槍炮聲。

隻要到了那裏,任務就完成了。

活下去,回地球,回去繼續拍信号燈。

四名森林人長老早已經拉不開弓,他們将箭失當成匕首握住手上,跟在他身後。

信号燈用長矛緩緩滑過自己的臉,痛覺神經麻木地反應着,他清醒了一些,這最後一段路,對方不會讓他走。

森林人圍上來。

信号燈握緊手裏帶血的長矛。

“哈...哈...”他們喘着氣對視。

信号燈沒有憤怒、恐懼;

森林人沒有也沒有憤怒、憎惡、怨恨;

他們冷漠、不在乎,能活着離開這裏的隻有其中一方。

“殺!”森林人沖上來。

恰好在這時,第十三天的太陽爬出地平線。

露水飛濺,信号燈想着自己能拼死對方幾個......兩個?一個?或許一個也做不到。

砰!砰!砰!砰!

四聲槍響,森林人炸成木屑,穿着黑色運動背心和同色短裙,脖頸間纏着一條暗紅色圍巾的‘阿曼’,手持能量槽隻剩一小節的科技雙槍,站在一棵樹的枝丫上。

‘街舞少女’、‘烈火鳳凰’、‘童年村莊’站在另外的樹枝上。

他們全身帶血,衣衫破爛,疲憊的眼神望着眼前的信号燈。

“其他人呢?”阿曼問信号燈,聲音嘶啞。

阿曼看向信号燈身後,門牌趴在他背上,右手從小臂處截斷,蛇形生物在他皮膚上遊動。

“他怎麽了?”阿曼問。

“信号燈?”

“紅綠燈?!”

信号燈直挺挺的栽倒在地,托住門牌的左手,緊握住「春」,鮮血将武器粘在右手上。

信号燈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行軍帳篷的醫務室裏。這是特戰局的裝備,展開後等于一個小型基地。

耳邊傳來類似蘋果被咬的卡察聲。

“醒了?”

他看過去,門牌咬着一個過于規則的圓柱形水果——像極了保溫杯,躺在另外一張病床上,斷掉的右臂綁着醫療繃帶。

注意到他的眼神,門牌舉起右臂,說:“回去之後就能讓人幫忙長出來。”

信号燈頭還有點暈,沒說話。

“謝了。”門牌又說。

“.....情況怎麽樣了?第幾天了?”信号燈稍稍清醒。

“第十三天中午,剛過午飯時間。”門牌咬住水果,左手從盤子拿起另一種丢給他。

信号燈接住,水果拳頭大小,表面長着癞蛤蟆似的疙瘩,看起來很惡心,味道卻很香。

門牌從嘴裏取下水果,順便又咬了一口:

“所有人都會和了,還剩28個,唯一沒有傷亡出現的,隻有李長晝那組,連之前沒統計在内的侏儒狨猴,都活了下來。”

79,不,算上侏儒狨猴,一共八十名玩家,現在隻剩28個,損失慘重的十三天。

“王冠呢?有消息了嗎?”信号燈又問。

“一個算不上消息的消息。”門牌丢掉果核,左手剔着牙縫裏的果肉,“‘偵察兵’找到了中央王的女兒,但不确定王冠是否在她手裏。”

信号燈站起身,就要走出帳篷。

“我勸你别出去。”

信号燈一隻手已經碰到了簾子,帳篷的隔音效果很好,哪怕站在門簾邊,也聽不見外面的動靜。

“怎麽了?”他問。

門牌左手枕在腦後,一副吃飽喝足準備睡覺的樣子,說:“你覺得誰來戴王冠合适?”

“這重要嗎?”

“比你的命、我的命、所有人的命都重要。”

“内亂?”

“呸!”門牌吐掉牙縫裏的肉果。

“......我昨天九死一生是爲了什麽?”

“至少我們兩個活下來了。”

信号燈坐回病床,眼神木然,咬了口手裏的水果,果子裏竟然真的像癞蛤蟆一樣溢出白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