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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卫霍姆

  卫霍姆生活的时代,被后世高丽史学家(在大宋他们还有个别名:良青发)称之为“高丽启蒙时代”

  当然,在他们的语境中,是高丽启蒙了大宋、大辽乃至于整个东亚。

  卫霍姆,这个女直海盗的后裔仅仅因为“不幸”生活在高丽境内,就在大约八百年后,就成了论证全部女直人都是高丽人的“论据”之一。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目前他还不过是一个肥胖而矮小的高丽驻宋使节团的书记官,而且因为他的女直血统,因为他的父祖都是在高丽颇不入流的商人,他这辈子在高丽的官场上这就已经是终点了。

  但是这位书记官却在汴京城中颇受贵夫人们的青睐,这倒不是因为他的容貌,以他那五尺高的身材在那一朝都很难被称为美男子,但是或许是佛祖慈悲,赐给了他一个过分聪明的头脑,据说整个大相国寺的和尚们与他辩论都难以驳倒他。

  可见有时候男人征服女人,除了宋钱、珠宝、地契,头脑和口才也是很重要的。

  今天卫书记受到夏府女主人的邀请,来给那些莺莺燕燕们讲“心外无物”的道理。

  夏家是江南十八家大商户之一,专营地产的生意,夏家的当家人夏赛骊又娶的是曾经披码拜相的蓝田吕氏的吕君瑞的四女儿吕子群为妻,现在虽然秉政的不是老吕相公,但是近几年芝麻开花节节高的地价却是让夏家赚的比其它十几家商号都要盆满钵溢。

  席间,那些穿着各色鲜艳服饰,轻摇着羽扇的名门淑女们不时的提出一些如夜莺般动听又如乌鸦般愚蠢的问题,弄得卫霍姆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招架应对,不敢大意。特别是那些眼中流露出疯狂膜拜神情的少妇们他更是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应对,毕竟他不想在回去的路上被一伙孔武有力的禁军军官拖到小巷子里揍个半死。

  当然,这还不是最令卫霍姆看上去总是神情不自然的原因,那个坐在上手,看上去最为端庄的夫人,才堪称是他智力匹敌的对手。而他在来到大宋之前就听说过这么一件被人津津乐道了很多年的绯闻逸事:

  话说那是靖国年间,传奇的石越刚刚去世不久,大宋的文化艺术正处于一个上升的阶段。他的女儿石蕤与著名的格物学家李格非的女儿李清照的旷世缠绵爱情故事还没有被白上国的吟游诗人索思丕鸦写成震古烁今的伟大爱情剧,但是她们的学生,狄环的次子狄卡已经创建了划时代的解析几何学,那一年他才有二十六岁,虽然日后考据学家们声称这个年轻的小伙子之所以能发明“平面直角坐标系”这种不可思议的设定,全系抄袭自他的叔祖父石越的笔记,但是这依然无损他的伟大!两年之后他又写成了《折光论、《气象论、《人论等书,并写了一篇短小但是影响异常深远的序言《论方法(由此可见百年后的嘉熙年间宋国朝廷规定多少以下的文章不能算论文只能算‘科普读物’的做法是多么荒谬),几年后又写了《形而上之沉思一书。而且他受到李清照的《日心论的启发,又写了《漩涡论…就是这样的一位天才,大家都对他继承他叔祖父的开创性思维报以极大希望的时候,他却死了!

  或者说他是找死的。

  狄卡如他的祖父一样,内心涌动着建功立业的幻想,因此当南海邺国刚刚执政的柔嘉三世女王发来邀请函的时候,他立即就笑纳了相印,准备去学他的叔祖父一样,出将入相。

  但是非常不幸,南海的气候实在是太恶劣了,才十六岁的柔嘉三世女王是在太奔放了。仅仅两个月之后,不世出的天才,诸多学科的开创者,才四十岁不到的狄卡子爵,因为“肠炎”死在了邺国女王的龙榻上…

  这真是一件悲哀的事情,以至于此后很长时间里,来自大宋的学者们都视南海诸国的相印为催命符。并且,由于这一起令人痛心的事故,大宋的许多学者们都不约而同的定下了一条规矩:和女人保持三尺以上的距离。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在一方面用的多了,就没有办法更多的去格物了。

  卫霍姆一边小心翼翼的挑选着精致华丽又动听的词汇暗含讽刺的回答着淑女们的提问,一边还有心思琢磨着自己正在写作的一本新书《人性论的篇章。《汴京读书报上特地为他开了一个专栏,只要日更万字,月底便有货真价实的大宋交钞奉上。

  幸好对于他那聪颖的有些过分的脑袋而言,这样的事情并算不了什么,即便是一面回答五十个女人的提问,一面为今晚的稿子打着腹稿,对于他而言也就那样吧。

  忽然,前院传来了长长的一声呼喊:“皇太子驾到…”

  莺莺燕燕们赶紧奔了出去整齐的跪在两边准备迎接皇太子。卫霍姆愣了一下,也想出去迎驾,可是门口都已经被人堵住了,只好留在原地跪下。

  皇太子赵竑此时正是年轻气盛,最爱四处交友,今天在去大相国寺的路上遇上了狄德,又听说卫霍姆是海东大智者,便顿时心下痒痒,下令调转马头,来到了夏家。

  夏家虽然只是商宦之家,但是百年以来,建筑制度上的禁令日渐松弛,加上又娶了前任宰相的爱女为妻,因此夏赛骊将自己家装饰的份外富丽堂皇,号称是不逊皇宫。

  赵竑在狄德的陪伴下,一面观赏一路的景致,一边啧啧称赞,这夏府端的是称得上“烈火烹油,繁花似锦。”八个大字的评语,即便是皇太子也忍不住心里暗暗的道:世人都说皇家富贵,可是这民间富家翁的排场却是比皇宫里还要富丽堂皇许多!

  进到内院,就只见两边满是姹紫嫣红的莺莺燕燕,恰与周围的繁花绿树相映成趣。赵竑细细看去发觉两边相迎的竟然多是将相王侯家的姑嫂,不由得倒吸了一两口气,心想除非是每年三节时分,便是宫里面也凑不齐这么些女眷。

  一边感慨着,便进了正厅的大门。只见屋内领首的一位夫人盈盈拜倒:“妾身见过皇太子殿下。”赵竑忙道勉力,又让大家都起来。才对吕子群问道:“本王今日冒昧造访,叨饶夫人,还望见谅。”

  狄德也闪出一边:“吕四娘,皇太子听闻你这里今天请了海东智者做客,所以特地前来看看,还请把卫先生请出来吧。”

  吕子群见皇太子是为了卫霍姆而来的,心里不由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毕竟这些日子由于地价涨的太快,朝野议论纷纷,她也是听到了不少风声。今日皇太子突然造访,一开始也叫她吓了一跳——因为这位皇太子,在平时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悄悄的从后院的角门进来,到她的床上。不过吕子群到底是宰相家的女儿,知道皇太子是为了卫霍姆而来之后马上就开始琢磨怎么利用这件事情才能让夏家获得更大的利益了。

  卫霍姆却还不知道那位美丽端庄的夫人已经把他和皇太子一起捆上秤盘准备称着卖了。他从那些夫人小姐们身后挤了出来,冲着赵竑长长一揖:“外臣卫霍姆参见大宋皇太子殿下。”

  赵竑见他是五短的身材,又肥胖臃肿,便心里不大喜欢,再问他的出身,知道是个女直海盗后裔,父祖都是商贾人家,并不曾踏入过一天的学堂,全靠自学成才,心里更是不喜欢,只冷冷地道:“我大宋为学,最重学脉道统。卫先生参的却是野狐禅,只怕汴京不易居。”

  狄德一听,就知道事情不好,忙笑着出来道:“卫先生虽然其貌不扬,但是却有非常智慧,大相国寺的诸位大德,与他辩论都被反问的瞠目结舌,无言以对,真是一代奇才。”

  赵竑也想起这件事情来,颜色稍微缓和了一些,正好主人家搬来了椅子,他便顺势坐下,端起雨前的龙井品了一口悠悠的问道:“国朝诸多夫子,或讲心或讲理或讲气或讲王霸之术或将规章制度,卫先生讲的却是哪一种?”

  卫霍姆忽然目露精光,近前一步道:“外臣讲的是:人性!”

  “哦?”赵竑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愿闻其详。”

  卫霍姆微微摇头,却指着门外的花园:“敢问殿下,门外可有繁花似锦?”

  赵竑向外望去,之间一树繁花开的正浓,便点头道:“自然是有的。”

  “那,若是关上了门呢?”

  赵竑有些莫名其妙:“自然是还在的。”

  卫霍姆露出一种得意的狐狸似的笑容:“非也,非也。殿下,若是此刻忽然外面来了一群人将那花给搬走了,您在屋中又怎么会知道呢?所以,对于外面究竟是否有花树,我们只能存疑。”

  赵竑听的有些将信将疑:“可若是本王推开门去看,拿起不就是知道了吗?再找人来问一问,还能寻着花树的下落呢。”

  卫霍姆仿佛是很高兴看见赵竑落入到他的彀中一样:“殿下,您第一次看到外面的时候有一颗花树,第二次在看的时候树没有了,地上却留着一个坑。您便想原先有树无坑,现在有坑无树,定然是有人移走了树才留下了坑。是这样吗?”

  “不错,说的很对。”

  “那么这一个问题似乎也可以等于外间有一块石头,天上有日,日晒则石头热,是吗?”

  “没有错。”

  “这一切看上去似乎都是顺理成章,”卫霍姆不由得提高了嗓门:“似乎理应当就是如此。石子明、李清照、贾莉略、刘沌诸位大贤毫无疑问的都承认一点:万事万物都有因果关系,不然声名赫赫的刘氏三定律则无从提起。而我要说的是,因果,并不存在!你所见的一切,不过一张张影像的按照时间先后顺序的叠加,你自以为因果的,其实是人性中一种本能的心理冲动。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没有什么区别。”

  赵竑皱紧了眉头,似乎是很难理解他说的话,卫霍姆见在场的人似乎都没有一个能理解他的主张,不由得微微摇头,忽然那一直默不作声的吕子群开口问他:“卫先生,您方才说道影像的叠加,可以延伸讲的再详细一些吗?”

  “乐意为夫人效劳。”卫霍姆彬彬有礼道:“其实这并不是我本人的发明,大约在二十年前,有一位了不起的宋人名叫骆珂的,就写过一本书叫做《理智论。他上面说我们人的心,就好像是一块白板一样,出生的时候很纯净,但是当我们睁开眼睛,竖起耳朵,伸出双手去感知这个世界的时候,外部世界便也忠实的在我们内心的这块白板上留下了印记,有些留得浮浅,很快就被新的印记取代,有些留得深刻,直到我们死去的时候也难以磨削。”

  卫霍姆停顿了一下,观察到周围的人都在纷纷颔首,才继续说下去:“而我,则将骆先生的思想往前推进了一步,每一次我们闪动眼球的时候,就有一张完整的图像被复印到了我们的心中。”

  “复印?”有人重复着这个词。

  “是的,复印,这是我发明的词。”卫霍姆很骄傲的道:“你们可以想象它的意思,将整个世界复印到我们的心中,自然是要舍弃一些我们以为不重要的东西。比方说我们见到一个人,可能会专注于他的神情,他的言论,而竟然忽视了他的衣服和身材,就像传说中的伯乐相马一样。”

  在场的人都是读过书的,自然听说过伯乐为秦穆公相马的故事,便不约而同的点点头。卫霍姆继续说下去:“由于我们所见所闻的整个世界其实都是一幅幅断裂的,仅仅在时间上有联系的画面,那么所谓的因果联系,也只不过是我们内心的所预设的一种假象而已,只是因为这种假象从我们一出生开始就被熏陶,被教育,而显得仿佛是先天的一样,其实,这仅仅只是一种假设。一种省力、方便的假设。”

  赵竑好容易才跟上了他的思路,沉吟了半响,才缓缓道:“难道,先生要学佛家说,一切都是空?”

  “不,不”卫霍姆有些遗憾,自己身边似乎除了那个疯子竟然没有一个人能追上自己的思路:“我要说,一切都要存疑。怀疑一切,这真是宋国大哲人狄卡说过的啊!”

  “好,好…”赵竑虽然还是没弄明白,但是狄卡在格物学和形而上学上的巨大成就使得每一个读书人都要肃然起敬。他忙装作自己很懂行的样子对卫霍姆问道:“你说的很好,想要怎样的赏赐?”

  “殿下!”卫霍姆忽然抱住他的大腿:“我在《汴京读书报的专栏,您打赏些红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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