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八角攒尖式的草庐,每角都悬挂着一枚风铃。
清风徐来时,便有铃铛声起。
如果有人在这里听到风铃,绝对不会觉得有多么悦耳动听,甚至会毛骨悚然。
因为草庐旁边竟是林列着的墓碑,这里竟是一片墓园。外面葱葱郁郁的树木,亦由此显得鬼气森森。
而置身其中,听到风铃声,也只能当是鬼魂在耳边呓语了。
时近黄昏,一辆黑色的马车闯入这片寂静的墓地。
晚来觅食的乌鸦惊飞起来,发出粗劣嘶哑的哇哇叫声,更显得此地鬼气森然。
马车缓缓停在草庐前,下来一位弱不禁风的少女。
车夫倒是铁塔般的汉子,只是已到中年,颇有风霜。
他毕恭毕敬地站在少女身后,又时时刻刻注意着四周的环境,瞧他所站的位置,如果落在内行人眼里就会知道,车夫随时能以血肉之躯做少女最坚实的肉盾,以免她发生任何意外。
而车夫那一双红彤彤的手掌,更表明他有一身炉火纯青的铁掌功夫,足以开碑裂石,等闲数十名大汉都休想在他身上讨到半分便宜。
这样的护卫,即使一般的大家豪族都是没有的。
亦足以表明少女的来历非同一般。
事实上也如此,她是锦城最大的豪族李家的小姐,大老爷的掌上明珠。
此刻少女竟用颇是忐忑的语气向着草庐道:“道子哥哥,你在吗?”
草庐门户紧闭,没有回声。
“你一定在的,我是勤儿啊,李家现今出了大麻烦,需要你的帮助。”
少女近乎恳求。
咯吱声响起,草庐的门户缓缓打开,走出一位高大的青年,生得不算俊秀,可一双眼却温润又明亮,教人印象深刻。
“瞧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李家是没人了吗,派你来向我求救。”青年并不给什么好脸色。
少女神色一黯,说道:“爹爹生了重病,两位哥哥也被免了官职,正被拘禁着,现在家里没人做主,只有等你回去主持大局。”
青年道:“老头子身体可好得很,怎么会突然得病?是了。”
他神色微微一变,语气低落道:“沈真人羽化登仙了吧。”
少女点点头,道:“道子哥哥,现在只有你能救咱们家了。你就不要和爹爹闹别扭好不好,勤儿也会乖乖的,你如果觉得我哪里做的不好,我改便是。”
青年冷笑道:“你觉得我是和他在闹别扭,既然沈真人已经不在,老头子就该认清形势,早早交出现在的位置,免得李家遭遇灭顶之灾。”
勤儿道:“哥哥,无论如何,你得先回家看一眼吧,勤儿求你了,你若是不答应,我便一直跪着。”
她说跪就跪,青年翻了个白眼,径自走回草庐,木门紧紧闭着。
车夫见少女跪着,自也跟着跪下,他劝道:“姑娘,三少爷是铁石心肠,决定的事是不会改的。而且老爷也说过,家里的事不要你操心,等过段时间,便送你到妙相庵去。”
少女摇头,说道:“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一个人躲开。我是李家的人,出了事也应该跟李家一起担着。只是…只是我也不改为难道子哥哥…”
她心头一乱,只觉得自己要和李家共存亡,却也不该因此硬要拉上道子哥哥。
她瞧了瞧周围的墓地,心道:“先祖们,道子哥哥在这里陪了你们许久,可比我们这些不肖子孙更有孝心,我不该硬要拉着道子哥哥回去。”
勤儿不免茫然,瞧着紧闭的木门,顿时失了目标。
她也说不清来此是为了请三哥出山,还是为了见三哥最后一面。
或许都有吧。
“小时候,三哥对我最好,我现在见了他这一面,也该心满意足,我还是走吧,不要难为他。”
少女轻轻咳嗽起来。
车夫看得心疼。
只是知道小主人性子倔强,决定了的事,旁人是万万扭转不得的。
“劲大哥,我们走吧。”
车夫听后,不免大喜过望。
他生怕小主人生病,忙道:“姑娘,咱们回车厢里去。”
少女身子并不好,虽然跪了一会,可是墓地的寒风一吹,也不免因此头晕眼花,甚至犯恶心。
她抑制住身体的不舒服,向着草庐道:“三哥,我走了,你好好过你的日子。”
她忍住眼中的泪花,转身过去。
那草庐的门打开,青年端着一碗热汤走出来道:“既然来了,喝完热汤再走,瞧你这身娇体弱的模样,卖可怜给谁看?”
少女一怔,下意识接过热汤。
青年道:“难不成还要我像小时候一样喂你不成?”
他虽然言语犹自刻薄,可少女却如闻仙乐似的,也不管手里的热汤烫不烫,一股脑喝下去。
身子顿时暖和不少。
青年瞧她脸色,淡淡道:“你怎么有些贫血,难不成李家的食物还不合你的玉口,你小时候可没这样娇气。”
车夫忙解释道:“三少爷,小姐不是你想的这样的。”
青年“哦”了一声,道:“不管怎样,咱们走吧。”
少女黯然道:“劲大哥咱们走。”
紧接着她反应过来,结结巴巴看着青年道:“三哥,你说的是咱们?”
青年道:“我何时说过我不回去?”
少女不免欢欣雀跃,紧接着晕了过去。原来她贫血,近来又心力交瘁,墓地阴气又重,刚才虽然喝了热汤,却是强提一口精神,此时心事了去,激动过度,便晕倒了。
青年将她抱住,很快放进车厢,对着车夫道:“妙相庵的庵主铁心师太当年拜师时,可是跪了十天十夜,虽说她能撑下来,也有上代庵主暗中相助的缘故,但这份毅力,却是百年罕见的。你说就你家小姐这份毅力,能给人家瞧上眼么?”
车夫解释道:“小姐她晕倒另有原因。”
青年道:“能有什么原因?她要是肯下苦工,身子怎么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虚弱。到底是贵种,跟我们可不一样。”
车夫一叹,道:“三少爷,小主人她是无辜的。”
青年默然片刻,道:“我知道,我只是心里不舒坦,你赶紧驾车,我们早点回锦城。”
车夫心里又是一叹,周家到底欠李家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