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真,这件螺钿漆盒的整体工艺水平,并不足以与东来现如今繁花似锦的髹漆技艺相提并论,可谁让它是八百年前的老货?
漆艺是东来国艺,这件螺钿漆盒,堪称东来装饰漆器的鼻祖,房间内几人,没人敢轻视这件铜胎螺钿漆盒的市场价值。
屋内都不是笨人,李承想要趁火打劫,趁势取利的目的,并不难猜。所以,即便连土方成顷这种刚才表现最急切的人,也没有选择当众报价。
土方成顷与高野和明对视一眼,两人都若有若无的点点头,别看俩人貌似一直在争锋,其实在一致对外方面,高度默契,就像刚才的仁德青铜镜,高野开口后,土方立即放弃。
这次,土方成顷虽然不愿意抬价,可要他放弃,又不甘心。老头子沉默片刻后,有了主意。他拉住李承的胳膊,往内间扯扯,“李生,过来聊聊?”
高野和明一直关注着李承,也在盘算着该如何“出价”。
可是,怎样的报价,才是最合理且不当冤大头的呢?
见土方成顷想要拉李承“说悄悄话”,他眼睛瞪得溜圆,忙阻止道,“咳,成顷桑,这不合适吧,有什么不可能公开来说呢?”
他的真实用意是…大家摊开来,一致对外,别搞地下交易那一套。
其实,土方成顷也是不愿哄抬物价,所以他选择私下出价,不让大家公开抬价。
只能说,想法相同,手法不同而已。
李承自己也不太愿意被动接受出价,被高野这么一打搅,就势笑着说道,“土方前辈,您什么意思,直接说就好了。”
土方成顷气得剜了高野和明一眼,忿忿地甩开衣袖,“李生,我藏有一幅石门山人的《中流砥柱图》,绢本立轴,品相完好,与你交换这件螺钿漆盒,你可愿意?”
咦,这提议…
高野和明立即明白过来土方的用意,为这老儿的心思点赞。他看了眼李承,果然,这年轻人的眉梢紧锁,迟疑犹豫。
为什么说土方成顷的做法不错呢?
首先说说石门山人。
原名宋旭,字初穤,号石门、石门山人,明代中后期画师,湖州人,后出家为僧,法名祖玄,又号天池发僧、景西居士。
此人在明清画坛的声誉,自然赶不上徐渭、唐伯虎、文征明、沈周、仇英等一流大师,但实力绝对不弱。他是沈周的弟子,算是吴门派末进,同时他还开创“苏松画派”的先河,也是一名博宗内外典,通禅理,善山水,兼长人物的大画师。
石门山人的画作,此时的售价并不高,也不怎么受追捧,拿出来交换镰仓早期螺钿漆盒,甚至价格要偏低。另外,谁也无法预料,石门山人的画作,究竟能不能升值?
一副半火不火、说珍贵算不上珍贵的画作,将李承抬价的想法,打压下去——没报价你怎么抬价?
高野和明立即用眼光,压下在场其他人想要报价的冲动。
李承搓搓手,确实有点难以抉择。
石门山人宋旭,此时不怎么受追捧,可未来十年明代画作在市场上逐步走高,他的声誉也越来越响,要知道,苏松画派的一大票画师,都是出自他的门下,譬如赵左、宋懋晋、沈士充等名家好手。
2006年香江苏富比拍卖石门山人的《平沙落雁图》,最终成交价为两千三百多万港纸,折合币四百万呢。
而且很巧合的是石门山人的《中流砥柱图》,记忆中,贾郑亭曾经见过!
那是在天渡楼主薛翔的收藏室中,薛老对这幅2009年回流于东来的画作,非常自得,具体金额没说,但一定没少花钱。
薛老也没有透露采购于哪家,没想到,竟然是土方成顷的藏品!
这件螺钿漆盒还有价值更高的元代卵白釉祭天贡盘,一共才花了六十五万币,用它换取未来升值空间更大的《中流砥柱图》,对自己而言,绝对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
李承抬头,正准备开口答应,“咚咚咚!”敲门声,惊醒屋内诸人。
高野和明与土方成顷同时皱眉,吴伟走过去拉开房门。
从他的肩膀旁边,探出一张俏脸,怯生生的朝里面摆手,“爷爷,您在这呢?”
正是小泽真珠,她身后还站着柏原崇。
土方盛美连忙将妹妹拽进来,“典子,你来干吗?”
“我…找爷爷…”小泽真珠有点慌乱,她也是好奇心作祟,想看看大家在房间中神神秘秘地干嘛?这会被许多人观看,也意识到自己冒失。
李承回头看看土方成顷,却意外地瞥见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倏然一惊!
晕,自己这是怎么了?刚才怎么就想着答应呢?
这桩交易是对方求着自己的,主动权完全在于自己,怎么能如此轻率就答应呢?
幸亏这丫头冒然闯进来,要不…自己被一副明代名家画作吸引,还真地就稀里糊涂答应下来。虽然不亏,但绝对没有实现价值最大化。
还真得感谢,这莽撞的、傲娇小姑娘。
这小姑娘进门,其实啥事没有,啜啜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各位前辈,非常失礼,都是我和典子好奇,打扰各位!”柏原崇拉着小泽,连连鞠躬着后退,打算出门。
“威尔斯先生有一件东来藏品,爷爷和各位前辈来鉴赏。”土方盛美回答了一句。
“这样啊,真是失礼,我们这就告辞!”柏原崇拽着小泽真珠,赶紧溜出去。
一场小意外,却让李承目光清明,头脑清晰,不再理会土方成顷的建议。
他取来酒店的便签纸,然后又示意吴伟拿过来一只空茶杯,放在螺钿漆盒旁边。这才拍拍手,说道:“这是一件记录八百年前东来漆器技艺水平的藏品,这是属于东来的瑰宝,我有幸得到,但是我依然认为,它应该留在东来,留在能真正认识它价值的人或者机构的手中…”
土方成顷眼睛闭上,眉心微皱,自己的计划,彻底告吹。
高野和明也猜测出李承想要干嘛,他的目光已经开始与在场其他六人,一一对视,想以自己的威望,统合所有人的意见——出价可以,别太过份!
李承连忙咳嗽一声,提高音量,并拿起便签纸,“这件螺钿漆盒的真伪,大家都已经鉴定,如果有兴趣,请在便签纸上写下您的报价。”
让吴伟帮忙分发,他继续说道,“请各位保持一份对这件藏品的尊重,在写上您的报价的同时,请保持静默,也不要和别人商议。”
“报价,原则上可以接受土方前辈所提出的物品置换,也接受现金交易,币、日元皆可。请一并填写您的姓名后,将便签纸折叠,放在茶杯中!”
李承操起茶杯晃晃,这就是典型的小暗标。
土方成顷接过便签纸和铅笔,正准备往上填写自己的交易条件,忽然想到,自己如果还是以现在的条件交易…这不是傻么?
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标的,自己还能得到这件漆盒?
晕!这样想来,自己变成现场最没有优势的竞标者!都怪典子那丫头!
他正在琢磨,在《中流砥柱图》的报价基础上,增加什么样的添头…又听见那个年轻人说道,“另外,我还有一点需要说明…这次小交易,如果没有出现让人满意的价格或者交换品,我有权取消本次交易。”
“还请各位知悉!”
这个小狐狸!高野和明这会也算见识到李承的狡诈。
土方成顷更是悔得肠子都断了,李承这么说,明显是对《中流砥柱图》不太满意。
这会,添头加什么呢?他想了想后,直接提笔加了一串数字。
屋内静悄悄的,七个老头,有六个参与竞标,只有赖尾光贺没有参与,另外土方盛美也没有参与——他还不够格。
最先扔到茶杯中的纸条,是土方成顷的。
李承笑眯眯地朝他点点头,土方成顷脸色不太好看,木然环抱手臂,站在书案前。
第二个是高田时雄,他倒是挺客气的先对李承颔首,然后往茶杯中扔进一枚纸团。
第三个是高野和明,老头子表情严肃,纸条折叠得异常工整,扔进去后也不说话。
大番市博物馆的元禄仲介教授简单折了折,递到李承面前,微笑着说,“李生,这一套也是固庵桑教你的?”
这是在揶揄李承呢。
李承装作没听明白,嬉笑着回答,“师傅一直教导我,对文物一定要保持足够的敬畏之心!”
随后,另外两位教授,也将手中纸条填写好,塞进茶杯中。
“公平公正,我现场打开这些报价,择优选取!”李承将茶杯中六张纸条倒在桌面上。
“第一张,大番博物馆元禄前辈的。”
他将纸条打开,朝各位展示一下,上面写着:雪居先生孙克弘《朱竹图》一幅,外加五百万日元。
土方成顷恼怒地瞪了对方一眼——这报价,典型的狙击自己的《中流砥柱图》式报价。
孙克弘也是明代中晚期画家,藏书家,其画作水平要比宋旭稍弱,但如果加上五百万日元,折合币四万多,那这报价就要超过《中流砥柱图》几分。
元禄仲介没理会土方的眼光,叉手挺胸,等待结果。
第二张纸条是高野和明的,很让人意外,现金交易,五十万币!
他竟然没有选择置换?这让李承以及土方成顷很意外。
不过,这个价格已经很高了!
第三张纸条,是静嘉堂文库高田时雄的,写着:“寄直老人手卷《草书唐诗》,含《石鼓歌》(韩愈);兵车行(杜甫);骢马行(杜甫);古长城吟(王翰)四首。”
这份报价一出,李承都被惊呆了!
寄直老人是谁?那是元代与赵孟頫齐名的书法大家鲜于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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