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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9、收账

青山__其他小说_顶点小说书名作者阅读记录字号:小  银杏苑里安安静静。

  陈迹坐在石桌旁默默思索,手指在桌面一下一下敲击着,谁也不敢打断他的思绪。

  小满有些不解,明明天宝阁和鼓腹楼才是最赚钱的营生,怎么公子偏偏对一个宝相书局来了兴致。

  海风渐歇,船泊于岛岸。返程的航路并未因苏挽晴的归来而变得轻省,反而在归途中屡遇异象。每当夜深人静,船底便传来低沉的嗡鸣,像是地脉深处有谁在吟唱未完的誓词。陈砚命人在甲板布下忆灯阵,以共忆之光护持整艘船体,可那声音依旧穿透木板,渗入梦中。

  念安开始做同一个梦。

  她站在一片无边的灰原上,四野空茫,唯有中央立着一尊残破的石像面容模糊,却穿着与苏挽晴相同的素白衣裙。石像脚下刻着三个字:“未名者”。每当她试图靠近,地面便裂开缝隙,涌出黑色雾气,化作无数张口无声呐喊的人脸。他们不悲不怒,只是凝望着她,眼中盛满一种近乎哀求的期待。

  “你们想说什么?”她问。

  风起,卷来一句断续的回音:“…记得我们。”

  醒来时,窗外正掠过一道极光般的银线,横贯天际,转瞬即逝。小茉守在舱外,手里攥着贝壳项链,轻声哼着那首童谣。

  “你也看见了?”念安披衣起身。

  小茉点头:“每晚都见。它从海底来,往青山去。阿婆说,那是‘散魂引’,是那些没能被记住的名字,在寻找归途。”

  念安心头一震。她忽然明白,《万灵录》虽已重光,忆灯遍野,可这世间仍有太多记忆未曾归位。清忆司三百年的遮蔽,不只是抹去几个名字、几段历史,而是让整整一代代人的存在被彻底蒸发。他们不曾被悼念,不曾被传述,甚至连死亡都没有碑文。

  他们是真正的“未名者”。

  归京之后,朝廷欲为苏挽晴举行国礼,封其为“共忆先师”,却被她婉拒。她在存真堂前立下一愿:“若真要敬我,不如替我找回那三十六个名字。”

  众人不解。

  她指向庙宇中碎裂的七块木牌:“你们以为那是我的封印?不,那是他们的墓碑。当年我以自身为锁镇信冢,亦将七位同道的记忆封入木牌,以防清忆司夺其魂魄、篡其意志。如今木牌碎裂,不是封印松动,而是他们在呼唤该回家了。”

  于是,“寻名计划”正式启动。

  由念安牵头,联合各地忆师、史官、民间说书人,展开一场前所未有的追忆行动:凡能记起一个名字者,皆可在忆环广场点亮一盏白灯;若能讲述其生平片段,则加注青焰;若有实物遗物为证,如旧信、玉佩、兵牌等,则立碑于新筑的“归名园”中。

  起初响应者寥寥。毕竟岁月太久,许多家庭连祖辈姓名都已遗忘。但随着苏挽晴亲授“共忆引法”一种通过集体冥想唤醒潜藏记忆的仪式,越来越多沉睡的片段开始浮现。

  一位老妇在梦中听见父亲哼唱战前小调,醒来后泪流满面,写下“沈文昭”三字;

  一名铁匠翻出祖传刀鞘内层夹纸,发现一行血书:“吾名周允,死不负国”;

  甚至有孩童在沙地上无意识画出人脸,经考据竟是百年前失踪的太学院女博士林照云…

  三个月间,三千二百一十七个名字重现人间。

  当第两千零二十四盏白灯亮起那夜,奇迹再度降临。所有灯火突然升腾,在空中交织成一座流动的星图,其形状竟与乌陵地宫最底层的“心渊祭坛”完全吻合。而在这星图中心,缓缓浮现出七个光点,正是那七块碎裂木牌所对应的方位。

  苏挽晴闭目感应良久,睁开眼时,泪水滑落。

  “他们还在。”她说,“灵魂未散,只待召引。”

  于是,第二次南行启程。

  此次队伍更为庞大,除原班人马外,还加入了七位自愿承担“承忆之躯”的青年忆师他们将在仪式中短暂容纳亡者记忆,完成最后的对话与告别。小茉坚持随行,尽管年仅九岁,但她坚称:“我能听见他们的歌。”

  再次抵达海岛时,无名庙宇已发生变化。原本静默的三十六块木牌中,有七块开始自行震动,表面裂纹中蓝光流转,仿佛内部藏着跳动的心脏。陈砚以古法测脉,发现这些木牌竟与海底宫殿的地脉频率同步,每一下波动,都对应着某种意识的呼吸。

  按照《南溟志》记载,开启“归魂仪典”需满足三个条件:

  其一,七名承忆者须血脉纯净,未曾受清忆司药物污染;

  其二,需集齐七地之物北境雪莲、西漠沙晶、东林古藤、南礁珊瑚、中土陶土、天上雷灰、地下泉心;

  其三,也是最难的一条:必须有人愿意以自身记忆为引,作为桥梁,接通生死两端。

  “我来。”念安说。

  苏挽晴摇头:“代价太大。一旦成为引桥,你将失去一部分自我可能是童年,可能是至爱之人的面容,甚至是你为何执灯的初心。”

  “那就值得。”念安平静道,“如果记忆的意义是让人不再孤单,那我宁愿用我的遗忘,换他们的归来。”

  仪式定于月圆之夜。

  七名青年忆师盘坐于庙宇四周,每人面前摆放一件来自不同地域的圣物。小茉站在中央,手持母亲留下的贝壳项链,开始吟唱那首无字童谣。随着歌声扩散,海浪应和,天空浮现出淡淡的光纹,如同忆环广场的倒影。

  念安跪坐在苏挽晴面前,后者双手结印,指尖凝聚出一缕幽蓝光芒。

  “准备好了吗?”苏挽晴问。

  念安闭眼,点头。

  光芒刺入眉心刹那,她感到自己正在被抽离不是身体,而是灵魂中最柔软的部分。儿时母亲教她写字的画面开始褪色;林知悔第一次对她微笑的模样变得模糊;甚至连《万灵录》扉页上那句“活下去,就是反抗”,也像墨迹遇水般晕染开来…

  但她没有挣扎。

  因为她听见了。

  一声、两声、千百声无数声音从木牌裂缝中涌出,带着哭腔、笑声、低语、呐喊,汇成洪流涌入七名承忆者体内。

  第一位青年猛然睁眼,嘶声道:“我是赵临川,大周第七军团旗手!我死在苍梧关外,尸骨未收…但我记得我的兄弟们,他们都叫什么名字!”

  第二位颤抖着写下数十个姓名,笔尖滴血;

  第三位放声痛哭,口中吐出一段早已失传的军中誓词;

  第四位则突然站起,摆出射箭姿势,喃喃道:“我要守住这一线光明…不能让它熄…”

  每一个名字的回归,都在天地间激起涟漪。忆环广场的灯火无风自动,京城百姓纷纷走出家门,抬头望天,只见夜空浮现无数细小光点,宛如星辰坠落人间。

  而在南方海岛,七块木牌在释放完最后一丝光芒后,化为粉末,随风飘散。

  仪式结束时,七名青年皆陷入昏迷,唯有记忆留存。他们将成为“活碑”,终生守护那段不属于自己的过往。而念安缓缓倒下,被陈砚接住。

  她睁开眼,眼神清澈,却带着一丝陌生。

  “你是谁?”她望着陈砚。

  陈砚喉头一紧,强忍悲痛:“我是陈砚,你的同伴。”

  “哦。”她轻轻应了一声,又看向小茉,“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小茉。”女孩握住她的手,眼里含泪,“你说过,春天每年都来,因为它记得该来的日子。”

  念安笑了,笑容温柔如初春晨露。

  “真好听的名字。”她说,“我也…好像忘记了很多事。但没关系,只要还能听见故事,我就还是我。”

  十年后。

  青山依旧,春风拂面。

  忆环广场已扩建十倍,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归名碑林”,上面镌刻着四万三千七百二十一个名字这是截至目前,所有被找回的记忆持有者。每年春分,万人齐聚,齐声诵读这些名字,声音直达云霄,据说连南海深处都能听见。

  小茉已成为执灯人领袖,主持全国忆师事务。她推行“童谣计划”,在全国设立千所“声音学堂”,教导孩童聆听老一辈口述历史,并将其编成歌曲传唱。她说:“记忆不该沉重得让人背不动,而该轻盈得可以飞起来。”

  林知悔的《我记得》出版十年,再版三百余次,被译成十七国文字。他在序言中写道:“母亲教会我,真正的自由不是忘记过去,而是有能力面对它。当我们不再害怕回忆,黑暗就失去了力量。”

  苏挽晴隐居于存真堂后院,每日种花读书,极少公开露面。但她亲手编纂的《信冢纪》成为新一代忆师必修经典。书中写道:

  “记忆不是负担,而是根系。

  它让我们知道自己从何处来,

  也因此,能更坚定地走向远方。”

  至于念安,她失去了关于母亲的一切记忆,也不再能背诵《万灵录》全文。但她仍住在藏书阁,日日整理新到的史料,一笔一划记录下他人讲述的故事。

  有人问她是否遗憾。

  她坐在廊下,看着窗外青山,阳光洒在脸上,暖洋洋的。

  “我不记得很多事了。”她说,“但我记得一件事有人曾为了让我记住,付出了全部。所以现在轮到我,去帮别人记住。”

  那一刻,一阵风吹过,带来远处孩子们的歌声。

  是那首无字童谣。

  她跟着轻轻哼了起来,音准不错,像是早已听过千百遍。

  而就在同一时刻,远在北方荒原的一座新建忆灯塔内,值班的老兵忽然怔住。

  他看见灯芯火焰微微摇曳,竟投射出一行虚影文字:

  “谢明远,生于庚寅年冬月,卒于癸巳年清明。

  著有《逆史草》三卷,今存残本一册于西厢第三架第七格。

  其志曰:宁做断头史,不做瞒心官。”

  老兵颤抖着手翻开登记簿,在“今日新增记忆”一栏,郑重写下这个名字。

  与此同时,南方某渔村,一个女孩蹲在沙滩上画画。她用手指在湿沙中勾勒出一张笑脸,旁边写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做,只是觉得,如果不写下来,就会永远错过什么。

  海风吹起她的发丝,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歌声。

  像是回应,又像是召唤。

  而在青山深处,一棵新生的茉莉树悄然绽放,花瓣洁白如雪,香气弥漫整片山谷。没有人知道它何时种下,也没有人见过它生长的过程。

  但它就在那里,静静开放,年复一年。

  仿佛在说:

  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听我说完这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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