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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 94 章

  陆生见王云修泰然自若,放声一笑,松开手请他入座。

  “遥想当年,父亲在世时,你我一道在边关随他老人家习武射箭,表弟在我心里,比我嫡亲弟弟不差。”

  王云修目露些许黯然,做怀念状,“是啊,姑父去世后,再无人这般细心教导我。”

  陆栩生也怔惘道,“谁说不是,我一直记得当年我去白银山,表兄在边关等我整整三月,你是唯一一个相信我会活着的人。”

  王云修似乎不忍回忆,眼眶泛痛,难再开口。

  陆继生见状立即岔开话题,“过去的事咱们就不聊了,说到表兄这次进京,可是有何打算”

  王云修稍稍整理思绪,回道,“太后娘娘有意让我去户部观政。”

  陆继生道,“表兄,户部是郑阁老的地盘,你进得去吗”

  王云修眼看向陆栩生,“我听说表兄的内在户部当值,表兄可否个方便”

  陆栩生将窄袖往上卷了卷,叹道,“你是不知,我与那大舅子话不投机,我平日连程家大门都难进去,遑论说情了。”

  王云修笑了笑,不再说话。

  前厅其乐融融,后院花厅,也和和气气。

  王夫人是个极擅言谈的人,见了程亦安便将她得天上没有地上无双。

  程亦安有一搭没一搭应付王夫人,余光却发现王韵怡一直在盯着她。

  这也是程亦安第一次见到王韵怡。

王韵怡身为王家嫡长女,打小被金尊玉贵长大,那一身的大小姐气派竟是将身侧的母亲都给压下去了,程亦安忽然很好奇,这样的女子实在看不大像会将后宅闹得乌烟瘴气的人,莫非人不可貌相  王夫人见女儿默不作声盯着程亦安瞧,有些失礼,轻轻扯了扯她袖口,“你不是说给你表嫂捎了贺礼来吗还不快送上”

  显然女儿还因陆栩生心里一直闷闷不乐,只是如今人家已娶妻生子,再纠缠就有失身份了。

  王韵怡朝侍女示意,侍女便将一个宽长的锦盒奉上,王韵怡面露微笑,

  “这是我们青州窑烧得五福娃娃,给表嫂把玩。”

  “多谢。”程亦安也没打开,吩咐丁香收着。

  王夫人能感觉到她们俩之间的微妙气氛,绞尽脑汁想缓和也无济于事,如坐针毡,不一会二太太与三太太过来了,说是午膳摆在花厅。

  原是女客在后院就席,男客在前院吃酒,不知为何,王韵怡突然朝二太太开口,

  “姑妈,我已许久不曾见过几位表兄表弟,不如一道请来花厅用膳吧,一家人也不必拘这些虚礼。”

  二太太面露难色,换做过去也没什么,只是如今王韵怡和陆栩生之间,实在不便见面,二太太被架在了火上烤。

  三太太对这事心知肚明,恐王韵怡闹幺蛾子,忙打圆场,

  “哎哟,跟那些少爷们搅合在一处作甚,他们爱喝酒,我又闻不得酒气,咱们还是各吃各的好。”

  王韵怡发觉她提议后,席间气氛不大对,笑了笑,

  “我总觉得你们陆家人很忌惮我似的,就用个膳而已,用得着这般防东防西的少时,表兄在王家,因着生的好看被嬷嬷误认为姑娘,见他弄脏了衣衫,还拿着我的衣裳给表兄穿过呢,这又该怎么计较呢”

  程亦安眯了眯眼,原来是这么回事。

  大奶奶柳氏听不下去,冷着脸道,

  “到底是我们忌惮王姑娘,还是王姑娘咄咄逼人,俗话说客随主便,倒是王姑娘到了我们陆家一点不拿自己当客人。”

  王夫人面上已经挂不住了,瞪了女儿一眼。

  二太太恐越说下去越不安生,无奈道,“行吧,去请生等人来花厅就餐。”

  不一会,陆栩生与王云修等人一道过了垂花门。

  陆栩生一出现就察觉有一道视线片刻不移地跟着他,暗自头疼,没看王韵怡,先上前给王夫人见礼,

  “给舅母请安。”

  “栩生啊,还真是几年不见,你又变了个样。这般年轻就做了阁老,可见姑奶奶调教有方,安安相夫有功。”王夫人免不了将她们都夸一遍。

  “舅母谬赞,”话落,这才正视王韵怡,施了一礼,“表妹安好。”

  王韵怡怔怔看了他许久,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回了一礼,“见过表兄,”

  “一别三年,表兄已娶妻生子。”她毫不遮掩地看着陆栩生。

  这话说的。

  陆栩生轻轻瞟了一眼不远处的程亦安,不动声色回,

  “得多谢陛下赐婚,老天厚爱,将你嫂子嫁予我,是我三生之福。”

  程亦安闻言嗔了他一眼,“当着客人的面,也不怕害臊。”

  陆栩生立即往她身侧来,温情款款道,“舅母又不是外人,一家人也不必拘这些虚礼。”

  这是将王韵怡方才那句话给还回去。

  王韵怡嗤笑。

  王夫人尴尬地说无妨无妨,“年轻夫妻恩爱才好。”又暗暗示意女儿不要多嘴。

  二太太又引荐王云修,陆书芝主动给表兄问安,大家分主宾落座。

  不一会菜肴上了桌,二太太和陆栩生说了几句漂亮话,便开了席。

席间陆生在程家养成了良好的习性,主动给程亦安布菜,有了兄长带头,陆继生和陆惜生也给妻子盛汤夹菜,换做过去,二太太一定嫌儿子过于殷勤,失了当家主君的身份,今日有王韵怡在场,她便忍着了,也好叫王韵怡亲眼目睹,彻底收  心安生嫁人。

  可惜她低估了自己侄女的倔性。

  席间有一道爆炒地猴,何为地猴,便是田地里除虫的田鼠,山鼠,这种鼠肉十分肥嫩,富贵人家用它制成老鼠干,再用姜葱油爆炒,很是下饭。

  现如今正是夏日田鼠最肥的时候,这道菜便上了桌。

  王韵怡示意婢女舀了一句来,刚要入嘴,忽然皱起眉头,惊呼一声,

  “这是鼠肉”

  陆生闻言手中筷箸一顿,脸色忽然有些发白。

  二太太等人见状,纷纷看着王韵怡,

  管着厨房的三少奶奶柏氏立即解释道,“没错,这是爆炒地猴,是咱们坊间极爱吃的一道菜,极为下饭,怎么了不合表姑娘口味”

  王韵怡闻言忽然将筷子搁下,清凌凌盯着程亦安道,

  “哟,表嫂这当家夫人当的可真称职,连自己丈夫最怕什么都不知道吗”

  这话将席间气氛降至冰点。

  程亦安缓缓眯起眼,余光瞟了一眼生,明显察觉到陆生搁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掌虚握了握,陆生极少有这样的举止,除非他不适,除非他不安,程亦安上一次见到他这样,还是她生产痛不欲生之时。

  陆栩生在白银山待了整整三个月,无人知晓他在那里经历了什么,他回来后对此只字不提,程亦安有一回曾旁敲侧击问过,陆栩生却摆摆手表示过去的事无需再提,他不想说,程亦安也就没问,那个时候,他们还只是一对搭伙过日子的夫妻,

  对感情不做指望。

  但今日这句话从王韵怡口中说出,程亦安知道意味着什么。

  她心被扎了一下,突突地疼。

  陆栩生怕脏鼠。

  这是很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就是二太太也很惊讶,

  “有这回事”所有视线聚在陆栩生身上。

  陆生忽然展颜一笑,摇头道,“没有的事,不过是少时在王家曾被老鼠咬过一回,心中嫌恶,被表妹撞见,便让表妹生了误会。”

  陆栩生说这话时,看了一眼王云修,王云修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吭声。

  王韵怡却道,“是吗,表兄,我可是知道你……”

  “闭嘴!”陆生眼风寒厉地扫向她,

  “表妹若是来做客的,就安安分分用膳,不然,就滚出去,陆府不欢迎你。”

  王韵怡何时受过这等委屈,面颊涨得通红,眼泪夺眶而出,扔下碗筷,起身出了花厅。

  气氛再度凝结。

  陆栩生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可是程亦安却看得出来,他已无心下咽,她目光落在陆栩生指尖,那双垂在膝盖处的修长手指,白得泛出青筋。

  柏氏虽然不明白当中是怎么回事,却是很聪明地将事情往自己身上揽,

  “婆母,兄长,嫂嫂,都是我不好,先前嫂嫂嘱咐过我,是我忘了这回事,看着那老鼠干跟萝卜干大差不差,也就没当回事.....

  程亦安不可能让别人背锅,立即安抚她,

  “今日这桌宴席准备得极好,三弟妹用心了,至于那道爆炒地猴是我最爱吃的菜,“言罢她看向尴尬的王夫人和二太太,雍容一笑,

  “我这个人不会为了别人不爱吃什么菜就舍了自己的口味,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夫君也不想我为了你,委屈自己吧”

  说这话时,程亦安覆上他发凉的手背,陆生侧过眸迎上她平静的视线,喉头涌动,道了一声是。

  陆惜生却在这时小心翼翼抬了抬手,“这菜我也爱吃……”

  四少奶奶瞥了他一眼,心想这可不就是为你准备的么害二嫂和三嫂背了锅。

  王夫人被女儿给气死了,再看默不作声的儿子,觉得自己今日丢脸丢大发了,起身与二太太和三太太施礼,

  “是我教女无方,给两位太太赔罪。”

  一场宴席不欢而散。

  王夫人带着儿子出门,一时没寻到王韵怡,着嬷嬷去寻她,与儿子坐在马车里埋怨道,

  “修儿你是怎么回事娘今日本意是想说同你和书芝的婚事,你为何不配合”

  王云修双手合在腹前,垂眸淡声道,

  “娘亲不必筹谋了,我与表妹已无可能。”

  陆栩生显然发现端倪,不可能把妹妹嫁给他。

  王夫人大惊失色,“为什么就因为你妹妹这么一闹”

  王云修摇头,“您很清楚,这门婚事只要陆生不答应,就没有可能。”

  王夫人想起今日女儿挑衅陆生和程亦安,顿时捂着脸大哭,“韵儿啊韵儿啊,她为什么要做糊涂事。”

  陆家已经是王家唯一的指望了,断了这根纽带,王家真的是跟着太子同生共死了。

  王云修看着痛哭的母亲漠然无语。

  程亦安挂念孩子,先往宁济堂去,陆生被二太太叫住嘱咐了几句话,迟了几步,他先过垂花门往前院来,招来府上的管家,吩咐道,“往后王家的名帖一概回绝。

  又唤来袭青,叮嘱道,“打今日起,你寸步不要离开夫人,盯紧王云修,明白吗”

  “明白!”

  陆栩生交待完,便绕正厅过,顺着斜廊打算往宁济堂去,怎料斜廊上直挺挺站着一人,几位管事想请她走却不能,念着是府上表姑娘有些为难,瞧见陆栩生来,管事立即作揖,

  “家主,这位表姑娘非要在这里等您,小的们轰都轰不走。”

  陆生摆摆手,示意他们退去,来到王韵怡跟前五步立定,皱眉看着她,“你有何事”

  王韵怡显然哭过一场,鼻尖发红,面颊也残存泪痕,

  “表兄,我算看出来了,那个程亦安压根就不爱护你,她连你憎恶老鼠都不知道,你在白银山的事,她一无所知吧,这样还算枕边人吗”

  陆栩生面色发寒,“我们的事与你无关。”

  “王韵怡,我陆栩生从未说过要娶你,也不曾做过任何让你误会的举动,我不认为你该在这里纠缠不清,念着姻亲一场,你即刻离开,往后不要再踏进府一步,我也不想再见到你。”

  王韵怡闻言忽然满脸冷笑,“你是不曾许诺过娶我,可你母亲呢当年若不是她,我也不至于非你不可,你们陆家耽误了我的婚事,该负责吧“

  陆栩生轻嗤一声,“你别往我母亲身上赖,外祖和舅舅舅母若想将你嫁出去,早就嫁了,我母亲拦得住吗况且,你们王家要与陆家联姻,真正目的是什么,我想你心知肚明。”

  王韵怡见赖不住他,索性也不拐弯抹角了,拂去眼泪道,

“你也看到了,王家大不如往,而我呢,现如今也瞧不上别人,你不可能一辈子守着程亦安一人过日子,不如将我抬为平妻,你若愿意给我个孩子,我感恩戴德,若不愿意,给我一个名分,看着这场婚事,将来太子式微,陛下也能酌情留王家一  条生路。”

  陆栩生怀疑自己听错了,可回想前世王韵怡所为,又似乎觉得她这么做并不意外,他没工夫跟她瞎扯,抬手往外头一指,

  “我与程亦安恩爱不疑,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第三人,你是自己走出去,还是让人送你出去”

  王韵怡见他如此无情,急了,哭道,“表兄,我与你青梅竹马,我本该嫁给你的,是那程亦安横插一脚,我如今甘愿做小,她还要怎么样”

  来了两个仆妇要拉扯王韵怡,王韵怡不等她们碰到自己胳膊,便甩开她们,一面往外走,一面哭着回望陆栩生,

  “我比她更了解你,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了如指掌,你娶了她,却要在她跟前伏低做小,凭什么你可是我大晋最负盛名的主帅,是我大晋最年轻的阁老,生,你没有任何配不上她的地儿,你真的不必委屈自己…”

  “栩生我知道你怕老鼠,你曾经被迫亲眼看着自己战友的尸身被老鼠吞噬,你曾经为了求生,又迫不得已将那些老鼠给宰了吃下去,生,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心疼你……

  陆栩生闭了闭眼,深呼吸几口气。

  人已离开许久,天地仿佛还回荡着那道嗓音。

  前世被她纠缠的烦闷感涌上心头。

  陆栩生回到书房,沐浴更衣,用冷水抚了一把脸,又擦拭干净,大步往宁济堂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午时人声空寂,连只知了也无。

  陆栩生慢慢来到廊庑下,透过月洞窗瞧见程亦安带着孩子在罗汉床上午歇。

  大约是料到他会过来,程亦安将下人使离,东次间内只他们母子二人。

  陆棚生掀帘进来,先看了一眼程亦安的脸色,平静依旧,好似看不出什么端倪。

  陆栩生没有立即开口,只觉喉咙干痒,拾起桌案的茶盏准备斟茶,却见壶里倒出的茶冒着腾腾热气,嫌热又搁下了。

  他来到程亦安对面的摇篮旁坐下。

  孩子被程亦安抱在罗汉床里侧睡着,脸蛋生得白乎乎的,玉雪可爱,程亦安背对着陆栩生,拿着一把轻罗小扇给他驱蚊扇风。

  沉默良久。

  陆栩生率先开口,“白银山的事,我没告诉你,是因为这是我前世今生最深的伤疤,像个噩梦,不愿想起,也不愿提起,我将父亲尸身背回大晋时,王云修在边关等我,大致是从剩余的将士嘴里得知了情形,转告给了王韵怡。”

  陆栩生当然知道今日症结所在,于是开门见山解释给她听。

  程亦安听了心里很不好受,自己丈夫最深的伤疤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她姿势未动,声首,“能理解,毕竟我也不是什么事都告诉了你,且,身为妻子,我不够关怀你,我也有过错。”

  见她反省上了,陆栩生心里更不是滋味,“安安,你若是心里不舒坦,发泄出来,别闷坏了,我们有什么事均可好好商量的。”

  “商量什么”程亦安回过身,搁下罗扇,面无表情看着他,“商量她给你做的事”

  方才发生在斜廊的事,已有丫鬟一字不差转告于她。

  陆栩生苦笑,“这是不可能的事,我已吩咐管家,不会再让王家人进门来。”

  他这么一说,程亦安反而不知该说什么,闷闷点了点头,复又折回去给孩子擦汗。

  陆栩生已经做好被她骂被她闹的准备,程亦安却一声不吭,“安安,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程亦安头也不回“嗯”了一声,过去的事已经发生,无可更改,人家表兄妹多年,就是比她更了解陆生,陆栩生虽然不如她爹爹那般招人,这般位高权重,打他主意的定也不少,今日是王韵怡,明日也可能是李韵怡,程亦安不能为这点事气着  自己,不值得。

  陆生也不知是不放心还是别的缘故,又问,“真的不介意”

  程亦安想了想,摇头道,“你放心,我没你那般小心眼。”

总不能学生把王韵怡打一顿  陆棚生抿唇一言未发。

  对比他自己,范玉林三字听都听不得,如今王韵怡都上门来了,程亦安反应平平。

  她到底是过于大度呢,还是不在乎他。

  陆栩生忽然问,“安安,在你心里,是把我当做搭伙过日子的丈夫,还是视为心爱的男人”

  这话上回唐家表妹觊觎他时,他就想问了,当时的程亦安面对别的女人插足,是一点眉头都不皱。

  易身而处,换做是他,他恨不得弄死对方。

  如果是心爱的男人,不可能没有占有欲。

  程亦安闻言心里咯噔一跳,旋即一股无可名状的怒火窜上心头。

  他的小表妹找上门来,要给他做妾,她大度不予计较,不想因为旁人生分了夫妻感情,结果反而被他怀疑上了。

  程亦安不可否认,今日之事挑衅了她的底线,她着实很生气,但她的风度与教养告诉她,不能动怒,不能称了歹人的意。

  但此时此刻,她怒火压不住了。

  程亦安转过身来,皮笑肉不笑看着他,

  “陆栩生,咱们最开始,不就是决定搭伙过日子么怎么,你想得寸进尺”

  程亦安眼神很平,平得没有一丝波澜。

  可这样的话却跟冷水似得浇在陆栩生心头,他豁然起身,眼神发硬发凉盯着她一动不动。

  他知道他们前世错过,到今生他强求她留下来,他不该奢望太多,可是随着感情越投入,他想要的也越多。

  偏偏程亦安的话,让他无法反驳,

  孩子睡着呢,他不能跟她吵。

  陆生眉峰一敛,气得转身离开。

  几声响雷毫无预兆划过半空,乌云汇聚,渐渐笼罩在上空,陆棚生回到书房,立在廊下,闭着眼深呼吸,神情前所未有狼狈。

  狼狈之余,他又觉得自己可笑,好笑。

  前世嫌表妹闹荒荒的,他不高兴,今生程亦安不跟他闹,他也不高兴。

  但他知道这不一样。

  雨滴三三两两砸下来,陆栩生闭着眼,任由雨水冲刷面庞。

  程亦安这边看着他掉头离开,气得将手中的小扇给扔了。

  她前世今生极少动气,更没有摔东西的时候,这是头一回。

  丁香瞧见了,悄悄进来将扇子拾起,又擦抹干净,见程亦安怒气冲冲的,一张脸都被气红了,忍不住替她委屈,

  “姑娘,姑爷自个儿惹出的桃花债,如今还给您甩脸色,咱们回程家吧,带着小主子回程家,不在这里受这门子委屈。”

  程亦安气出一声笑,又慢悠悠将扇子接过来,“我不回娘家,高兴时我爱回几趟回几趟,跟男人吵架的时候我才不回,凭什么连带阖家跟我受气,他栩生不配!”

  “我除非是和离才回娘家,否则闹别扭时绝不回去。”

  想了想,她又挪上床四平八稳坐着,自个儿给自个儿扇风,“即便和离,我也不回程家,我带着孩子去江南,置办个别苑,不知多逍遥自在!”

  这话一落,廊庑外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

  “谁要和离谁敢说和离我砍了她的舌头!”

  应着这话,陆生背着手大步迈进来,眼刀子扔向丁香。

  丁香吓得跪在地上不敢吱声,求救似的看着程亦安,程亦安大方朝她摆手,

  “你去煮一碗燕窝给我,这里没你的事,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敢动你。”

  丁香如蒙大赦,立即退出去。

  程亦安等她离开,看着怒火难消的男人,冷笑问,

  “哟,怎么又回来了这可不像你陆阁老的作风”

  陆栩生胸口憋着气。

  他承诺过不跟程亦安动气,她才刚生了个可爱的孩子,那么辛苦,女人产后容易抑郁,他也不该跟她闹别扭,所以洗了一把脸又折回来,孰知便听到主仆那对话。

  “咱能别动不动提和离好吗”

  “谁跟你提和离了掉头走的是谁”程亦安没好气瞪他,

  陆生无言以对,复又来到她身侧坐下,这回径直坐到了罗汉床跟前,程亦安扭过身去不理他,窗外风雨如注,孩子被雷声吓醒了,挥舞着手臂皱眉要哭,程亦安轻轻抚了抚他胸口,低喃道,

  “九思,娘在身边呢,九思不怕....”

  就是这么一句话将陆栩生心里的皱褶给抹平,他等着程亦安安抚好孩子,低声道,

  “方才是我不对,我给你赔不是。”

  “你哪有不是呢,你什么不是都没有。”程亦安只顾着给孩子擦汗,看都不看他一眼。

  陆生火气又窜上来,“过去范玉林三字就是我的命门,我一想到你跟着他走了,还跟他过了五年日子,甚至跟他...”陆生俊脸绷紧,带着寒声,“我心里就不好受。”

  “反观你,对着表妹太过淡定从容,我便以为你心里没我。”

  程亦安气大发了,扭头斥过来,

  “说得好像你没跟人家过日子似的,当初是谁的母亲瞧不上我来着整日有事无事拿我跟王韵怡比说你们小时候感情如何好,多么般配的一对,明明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到头来像是插足的第三者!”

  “害我好好怀了几月的孩子没了!”说到这里,程亦安抱着膝盖哭得泣不成声,那憋了许久的委屈忍不住宣泄出来。

  陆栩生顿时矮人一截,心里剜肉般疼,要来拉她,程亦安抬手将他甩开。

  陆栩生无法,只能认错,“是,前世终究是我的错,没能照料好你,至于我母亲,我也是斥过她的,可惜我留在府上时候不多,不够重视,让你受了委屈。”

  “但无论如何,有一桩事我要与你说明白,我心里没有表妹,前世今生都没有。”

  程亦安拿着帕子擦干眼泪,耻笑道,“算了吧,你不也转背就娶了她可见心里有多么迫不及待!瞧你表妹的穿衣打扮,哪一处不在你心坎上,你的喜好她可全对上了,你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既然吵开了,也不必藏着掖着,程亦安索性跟他吵个明白。

  这事陆生可不认,“我是得知你跟着范玉林离开京城后,心里不舒坦,又被我母亲三番两次撮合,一气之下才答应的。

  程亦安翻了他一个白眼,“心里没她,能跟她过五年日子”

  陆栩生听到这里,忽然不做声了,一阵良久的沉默过后,他突然开口,

  “我们不曾同房。”

  程亦安愣了下,简直不敢置信,眼风扫过来看着他,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满嘴嘲讽,

  “你骗谁呢你你是什么人我能不知道对着我,你一夜都不大消停,亲亲表妹你忍得住”

  陆生觉得程亦安的话简直呕得死人,“我骗你作甚”

  “你哄我呀。”

  “我像个为了哄女人信口雌黄的男人吗”

  程亦安顿了下,“那你过去怎么不说。

  “因为你不会信。”

  程亦安确实不信。

  陆栩生解释道,

“前世与她洞房花烛那晚,她穿着与你一般无二的喜服,又坐在咱们那张婚床上,我看着她就想起你,想起自己的妻子跟别的男人走了,心里憋屈得慌,那一夜就没有兴致,总不好带着戾气与她做那等事,对她不公平,所以与她告了罪,让她给  我点时间。

  “然后呢”

  “半月过后,我母亲三令五申要我圆房,我去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

  “她用了催情香...“

  程亦安:“……”

  她知道前世栩生这个人脾气不好,古怪得很,有一回她念着他夜里要的狠,白日煮了个腰子汤给他补补,结果就得罪了他。

  “所以你不高兴,又没圆房。”

  陆栩生颔首,“那回我斥了她,掉头就离开了。”

“其实心里也不大想,陆棚生捂了捂脑门,坦言道,“你可以理解为一个吃过山珍海味的男人,再对着凡品就难以上心,所以后来在边关,我想女人的时候想的也是你,我后知后觉才意识到,我馋你的身子,喜欢你安静的性子,可惜发现时已悔  之晚矣。”

  程亦安:“……”

  气不过,抓起身侧的引枕扔了他一脸。

  陆栩生接在手里,目露苦楚道,

  “所以安安,我前世死不低头,我活该!”

  程亦安轻哼一声,问道,“接着说你表妹的事。”

  陆栩生道,“再然后表妹就开始使性子,跟长房闹,跟我母亲也起了龃龉,随后听风是雨,对着一些丫鬟下手,恰恰当时北齐侵边,我主动请缨离开京城。”

  程亦安站在女人角度想了想,“陆棚生,你太过分了,前世对我不好,对王韵怡也不行。”

  陆栩生颔首,“我确实觉得自己对不住表妹,所以我承诺过,只要王家不参与党争,我一定保王家太平,但表妹最狠的一次,追到了军营。”

  程亦安吃了一惊,旋即道,“那你也不能怪她,毕竟是你冷落她。”

  这时,陆栩生忽然露出冷笑,“我也是这般想的,可事实是,表妹在府上以我夫人的身份堂而皇之进我的书房,又大喇喇地追去军营,她真正的目的不在我,而是在探听情报。”

  程亦安吸了一口气,“她是太后的间谍”

陆栩生苦笑摇头,“若她真给太后通风报信,我早就发现了,可她没有,她表现出的就是一位急切想跟丈夫恩爱的妻子,我在哪,她就追去哪,所有人都以为她就是想跟我做夫妻,对她毫无防备,甚至有些将士暗中撮合我们,给她行方便,可事  实是,她就是想掌握我的一举一动,好在我最薄弱的时候给我致命一击。”

  “为何重生后我没告诉你我与她之间的真相,是因为我也觉得我对不住她,直到我南下金陵,与前世刺杀我的那名神箭手交手,才发现,这名神箭手出自王家。”

  程亦安心窜到嗓子眼,慌忙问,“神箭手是谁”

  “就目前来看,应该是王云修。”

  程亦安摊在引枕上,出了一身冷汗。

  回想今日那位王公子,温情脉脉,是个极为好看温柔的男子,这样的人竟然是前世刺杀陆生的凶手,天哪。

  “他今日还进了府呢”程亦安吓得不轻,

  陆栩生握住她冰凉的手腕,

  “你放心,我已加强戒备,让青守在宁济堂屋顶,寸步不离你和孩子,除此之外,我也不会让他再进陆府一步。”

  程亦安忧心忡忡道,“那你自己呢”

  “我还怕他动动手就捏死他了,他现在压根不敢跟我动手。”

  “这事总不能这么悬着,你打算怎么办”

  陆栩生目光移向窗外,面露狠色,“将王家和太子连根拔起。”

  风雨越大,闪电时不时照进屋子,孩子吓醒了,程亦安唤来乳娘抱他去西次间哄,回眸时见陆生坐在原地不动,银光披在他身后,程亦安第一次在那修长的脊梁看到了一抹难以抚平的孤寂,她回到罗汉床上坐着,勾了勾他泛白的指节,

  “除了白银山,还有别的事没告诉我吗”

  陆生漆黑的双眸恍若沉渊,“没有。”

  “我最后一次问你,还有没有别的事瞒着我”

  陆栩生见她认了真,这回眉梢驻着笑,望过来,“真的没有了...”

  程亦安眼一酸,慢慢将他的手勾过来,最后将他整个人搂进怀里。

飞翔鸟中文    荣婚(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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