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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封后

第十八章封后第十八章封后  萧添采要留下煎药,庾晚音却怕夏侯澹着急,便将他留在岑堇天处,自己先回宫了。

  ——也幸好她如此决定。

  马车行到半路,窗外传来暗卫的声音:“娘娘,后头有人尾随上来了。”

  “是陛下派的人么?”这是庾晚音第一反应。

  暗卫:“不是。来者不善,咱们得快点回去。”

  马车骤然提速,疾驰一阵,又猛然急停。庾晚音整个人向前扑去,撞上了车厢木壁。

  窗外传来纷乱打斗声,暗卫低叱道:“刺客!”

  马嘶声。来人在混战中砍断了车靷,受惊的马匹绝尘而去,将庾晚音的马车留在了包围圈中。

  车厢一阵摇晃,庾晚音勉强稳住身形,摸了摸藏在袖中的枪,抬手将车帘掀开一角朝外窥探。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街上的百姓早就逃了个干净。来者有十余人,蓬头垢面似是地痞,然而与训练有素的暗卫缠斗在一起,竟完全不落下风,还堵住了她所有逃跑的路径。

  是冲着她来的。

  她失算了,带的人手也远远不够,没想到对方会嚣张到明目张胆当街杀人。

  自己如果死在这里,夏侯澹会是什么反应?

  暗卫寡不敌众,一时不妨,让人越过防卫窜上了马车。来人砍倒车夫,“唰”地撕扯下帘布,纵身跃上车厢,瞧见庾晚音,举刀便朝她砍来!

  庾晚音脑中一片空白,条件反射地将手缩入袖中握住了枪——

  对方的身形似乎凝滞了一瞬,眼珠子朝下一转,目光随着她的手部移动——

  庾晚音已经抽出枪来,对准了他的脑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诡异地顿住了。

  不对。

  她这一顿,对方竟也随之一僵,甚至半途收刀横于胸前,那是个下意识的防卫动作。

  不对!

  这个念头尚未完全成形,她的身体反应却比脑子更快,像是从数次死里逃生中练就了玄妙的本能,肌肉死死绷紧,硬生生止住了扣动扳机的动作。

  下一秒,破空之声传来,那人胸口透出一枚染血的箭头。

  庾晚音的枪重新滑入袖中。

  面前的刺客双目暴突地瞪着她,摇晃一下,倒了下去。

  他这一倒,车厢门口再无遮挡。庾晚音喘息未定,看清了车外站着的人。

  夏侯泊一身白衣,长发半束,玉树临风地立在街上,手中稳稳握着一张雕弓。显然刚才那一箭就是他射出的。

  夏侯泊也看清了车厢里的人。

  她作男装打扮,两手空空,吓得面色惨白。

  四目相对,只一个眼神,庾晚音就知道端王已经透过这层伪装识出了她——或者不如说,他早在出手之前就知道车里是她。

  夏侯泊声音安定:“何方狂徒目无王法,竟敢当街伤人?”他吩咐手下,“全部抓起来,将车上那尸身也拖下去,莫让这位公子受惊。”

  他的手下领命助战,帮着庾晚音的暗卫,三下五除二解决了那群“狂徒”。接着走到车前拖走了尸体,又恭恭敬敬将庾晚音扶了下来。

  庾晚音:“…多谢端王殿下相救。”

  夏侯泊故作不识,笑道:“你认得本王?俗话说救人救到底,公子的马车坏了,眼下天色已晚,不若让本王载你一程。”

  哦,原来如此。

  庾晚音脑中那个闪电般冒出的念头,到此时终于转完了。

  方才那个刺客的表现,似是一早料定了她藏有武器,而且还对这武器的威力有所提防。

  但他怎么可能知道她有枪?她的子弹在这世上留下的仅有的痕迹,是在邶山上,而当时她明明乔装打扮了…

  ——邶山。

  谁会去费心调查邶山上的痕迹?就算看见弹孔,常人顶多怀疑到夏侯澹头上,谁会想到那痕迹可能与她一介宫妃有关?

  答案就站在她眼前,正对她微微含笑。

  夏侯泊指了指自己的马车:“公子,请。”

  这是一出自导自演的大戏。杀她的和救她的,都是端王安排的人。

  他们显然不是想要她的命,否则也不用绕这么大弯子,直接砍死她就完事了。如果她没有猜错,这整一出戏都是为了逼她出招自保,以便摸清她带没带武器、这武器有何秘密。

  端王在试探她,也是试探夏侯澹的底牌。

  但到目前为止,他没能试出来。

  庾晚音笑了笑:“那就有劳殿下了。”

  她飞快地与暗卫交换了一个眼神,用眼色示意他们不要妄动,便从容登上了端王的车。

  马车徐徐起步,夏侯泊坐在庾晚音身旁,笑问:“公子家在何处?”

  “殿下说笑了。”庾晚音直接摊牌,“请送晚音回宫吧。”

  夏侯泊便也不装了:“晚音没受伤真是万幸,还好我恰巧在附近,听见动静及时赶到。”他关切地看着她,“最近城里乱得很,你怎会在这时跑出宫来?”

  第十八章封后(第2/14页)第十八章封后(第2/14页)

  庾晚音:“…有个臣子生了病,正巧我家中有个未出阁的幼妹心系于他,托我去相看。我便以探病为由,对陛下说想要出宫。他最近不知为何对我甚好,便答应了。”

  隐瞒是没有用的,对方能跟踪她至此,就能查出她到过何处。她只能在言语间将岑堇天说得轻描淡写。

  夏侯泊捕捉到了关键词:“你对他这么说…其实却不然么?”

  从刚才开始,庾晚音心里一直有个疑点:夏侯泊完全可以迅速杀了她,再从她的尸身寻找他要的答案。但他却宁愿背刺几个手下,也没动她。

  刚才那一幕发生在大街上,还拖了这么久时间,夏侯澹肯定已经听说了,说不定已经派人追来。这辆马车如此显眼,想悄然将她绑去别处也不太可能。这么说来,夏侯泊居然是真的打算将她毫发无损送回宫中么?

  为什么?

  庾晚音若是不了解夏侯泊的本性,对着他温情脉脉的眼神,很难不想歪。

  但她太清楚此人是个什么老狗比了。

  首先排除他对自己动了真心的选项。

  她在心中迅速分析:她和夏侯澹只要出了寝殿大门,就一直持之以恒地演着追妻火葬场的戏码,夏侯澹多有忍让,而她若即若离。也就是说在普通宫人眼里,他们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密切。

  寝殿内部不知经过了多少轮血洗,剩下的都是不会泄密的人。

  如果夏侯泊真的知道她的“天眼”帮了夏侯澹多少,还会多此一举来试探吗?

  所以,他不知道。他说不定甚至还没放弃拉拢自己。

  思及此,庾晚音缓缓露出忧愁的神色:“其实,我只是在宫里待不下去了,想出来勘察路线,准备日后找机会逃出城去。”

  夏侯泊微微抬眉:“陛下不是你的良人么?”

  庾晚音苦笑:“他喜欢的是我,还是我那时灵时不灵的天眼,想必殿下心中也明白。你们神仙打架,我等小鬼遭殃。事到如今,我对良人已经没了念想,只想跳出这处龙潭虎穴,安度余生罢了。”

  夏侯泊诧异地望着她:“我心中明白?”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我与他并不相同。晚音,你这么害怕,为什么从不找我呢?”

  庾晚音:“…”

  那个错误选项蠢蠢欲动地冒出一个头,被她再度重重划去。

  这演技,搁现代也能拿个影帝了。就是不知道夏侯澹跟他对戏的话谁会赢。

  夏侯澹…夏侯澹现在在做什么?他会不会沉不住气,派人拦下端王的马车?如今局势危如累卵,任何一颗火星都可能提前点燃战火,而他们还没做好布置…

  庾晚音用指尖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她要稳住夏侯泊。

  她闭了闭眼,在影帝面前兢兢业业地祭出了毕生演技,愁肠百转道:“晚音在殿下面前,自知比不过谢妃。”

  也不知演得怎么样,有没有表现出那种对汹涌暗流一无所知、满脑子只有恋爱的傻缺感。

  夏侯泊:“…”

  夏侯泊笑了:“晚音没有用天眼看到么?”

  庾晚音:“看到什么?”

  她等着对方说“谢永儿背叛了我”,却听到了一句预想之外的台词:“看到我的未来。”

  庾晚音:“?”

  “谢永儿曾说,她预见我挽狂澜于既倒,开创盛世,功标青史。”夏侯泊直视着她的眼睛,“她说的是真话么?”

  庾晚音心中咯噔一声。

  死亡二选一。

  她若说“是”,等于给夏侯泊白送一波士气,还会让自己显得更可疑——明知道对方会赢,为何迟迟不投奔他?

  她若说“不是”或者“没看见”,夏侯泊信不信另说,她自己能不能平安下这辆车都是个问题。

  夏侯泊:“嗯?”

  庾晚音来不及细想,脱口而出:“以前确实没有预见,只是私心向着殿下,所以才会用密信为殿下出谋划策。近日,我倒是梦到了殿下受万民朝拜的画面。但在那个画面中,殿下身旁之人并不是我。”

  “哦?不是你,难道是谢永儿?”夏侯泊似乎觉得无稽。

  说谢永儿就更不对了,他现在已经视谢永儿为叛徒,一听这话就知道是谎言。庾晚音心中为谢永儿觉得可悲,面上却微露困惑之色:“似乎也不是谢妃。那女子长得有些像谢妃,却更年轻。又有些像小眉,却更端庄貌美。殿下注视那女子的眼神,是我从未肖想过的。”

  这话一出口,夏侯泊不出声了。

  庾晚音自己回味了一下,惊觉自己竟然歪打正着交了满分答卷。这个答案直接堵死了夏侯泊的所有下文,还合理解释了她先前的所作所为。

  为何不接受皇帝,反而一心想逃?因为预见到了皇帝会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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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何明明喜欢端王,却迟迟不找他寻求庇护?因为他的未来里没有她的位置。

  她有武器么?她会帮助皇帝么?当然不会,她只是一条被殃及的池鱼、一个可怜兮兮的炮灰。

  庾晚音,行!

  夏侯泊望着她,饶有兴味地笑了笑。

  夏侯泊:“答得好。”

  庾晚音做贼心虚:“是实话。”

  “实话么?那只能说明你梦错了。”夏侯泊神色淡淡,显出几分倨傲,“我今生不会与哪个女子并肩。真要有一个,也只能是你。”

  庾晚音:“?”

  那阴魂不散的错误选项第三次冒头。

  不会吧不会吧,这孙子不会真走心了吧?

  此事跟他的画风格格不入,但细想之下,却并非无迹可循。在《恶魔宠妃》里,他作为男主跟谢永儿爱恨纠缠那么多章,根本看不出老狗比的样子。在《东风夜放》里,他又对庾晚音一见钟情,爱得跟真的似的。

  难道这人的角色设定里还真有“情种”这一项?但若真有情,又怎会对谢永儿如此残忍?

  庾晚音内心左右互搏的关头,夏侯泊忽然执起了她的手。

  庾晚音触电般挣了一下,他的五指却骤然缩紧,习武之人的手如铁钳一般,让她再无法移动分毫。

  庾晚音嘶了口凉气:“殿下!”

  “你在发抖。”夏侯泊朝她欺近过来,声音温柔,“晚音,不要这样怕我。”

  “我…”庾晚音拼命稳住呼吸,“晚音只是不懂,我身上有哪一点值得殿下青眼相看。论品貌,我不及梦中那女子;论才情,我不及谢妃;至于天眼,殿下自己不也开了么,何况谢妃也…”

  马车行到哪里了?按这个速度,该接近皇宫了吧?她袖中的枪会掉出来么?真到那一步,她有本事秒杀他么?

  夏侯泊抬起一根手指点在她的唇上,封住了她的话语:“你是最好的,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庾晚音不由自主地朝后缩:“我真的不是。”

  夏侯泊穷追不舍,越来越近,与她发丝相缠:“那陛下找的为何是你?”

  庾晚音一瞬间陷入了彻底的茫然。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怎么突然跟不上了?

  她的迷惘从未如此货真价实,夏侯泊却低低笑了起来:“别装了。我一直等着你,从很久很久以前…”

  更准确地说,是从多年前的那个深夜,丑时。

  夏侯泊静静隐身于树丛阴影中,听着不远处的小宫女颤抖的声音:“奴婢…奴婢在那附近的偏殿里服侍,时常从远处看见一道人影徘徊,又见那花丛形状奇异,心生好奇,就挖了挖…”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夏侯泊教她的。

  那时他是个半大少年,太子夏侯澹只是孩童。他知道夏侯澹的母后害死了自己的母亲,也知道自己之所以会去御书房日日挨打受辱,是因为喜怒无常的小太子点名要一个伴儿。

  换作寻常庶子,或许会忘记尊严,摇尾乞怜,只求对方放过自己。

  但夏侯泊生来不同。

  他每天都在想着如何杀了夏侯澹。

  有意观察之下,他逐渐发现这个小太子举止怪异,有时会如同被什么附体了一般,认不出这世上的寻常物件,却冒出些神神叨叨的怪话。但此人反应很快,刚露出一点马脚,又会若无其事地掩盖过去。

  夏侯泊开始跟踪小太子,发现他每天都会去一丛铁线莲旁边徘徊探看。

  太子走后,夏侯泊掘开泥土,挖出了一张字条。

  小宫女:“那字条的字形诡异,句意不通,奴婢以为…以为是哪个不太识字的侍卫…奴婢该死!”

  静夜中,夏侯泊听见小太子语带绝望:“别演了,你是怕我害你吗?相信我啊,我们是同类啊。”

  同类。

  什么同类?

  夏侯泊沉思着,不远处的对话还在继续。

  “我——我在这个世界只有你了。…你真的不是?”

  “不是…什么?”

  “没什么。这下你知道我的秘密啦。”

  夏侯泊从树叶缝隙中安静地望出去,看着那小宫女猛烈挣扎,逐渐力竭,最后一动不动。

  即使在成年出宫建府后,夏侯泊也从未忘记那夜的神秘对话。

  皇帝身上藏着巨大的秘密。但若说他天赋异禀,却又看不出来。他这些年始终如同困兽,被太后当作傀儡任意摆布,还被折磨得越来越疯。

  夏侯泊推断,他一直在找一个关键的“同类”。而一旦找到那个同类,皇帝会干出些什么事呢?

  夏侯泊闲时想起这个问题,会自嘲地笑笑,觉得自己疑心太重。皇帝八成只是脑子有病而已。

  直到那一天,他在宫宴上,发现夏侯澹身边多了一个宠妃,艳若桃李,顾盼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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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庾家小姐入宫之前,他见过,逗弄过,转头就忘了。

  但宫宴上那个目光锐利的女人,莫名让他觉得陌生。就像是脱胎换骨,又像…被什么附体了一般。

  冥冥之中他有种感觉,她跟夏侯澹,确实是同类。

  有那么一时半刻,夏侯泊感受到了消沉。他自幼多智,几经磋磨而愈战愈勇,始终坚信自己终将站上顶端,坐拥万里河山、日月星辰。庾晚音的出现就像一个不祥的信号,他尚未破解其意,却本能地心下一沉。

  接着谢永儿接近了他,坚定不移地告诉他,自己能未卜先知,而他才是天选之子,问鼎天下只是迟早的事。

  夏侯泊对这个预言很满意,因为他本就是这样想的。

  但听着她的话,他脑中浮现出了一个猜想。间接找到一些证据后,他私下约见了庾晚音,拿话诈她:“你究竟是谁?陛下、谢永儿又是谁?”

  庾晚音的反应证实了他的猜想:他们三个还真是同类。

  从那之后,他心中就多了一个结。

  同是开了天眼的人,谢永儿对他死心塌地,庾晚音却迟迟没有离开皇帝。这两个女人看似旗鼓相当,但夏侯泊没有忘记,皇帝一开始选择的是庾晚音。

  从七岁那年被宫人拽着耳朵骂“命贱”开始,任何廉价的次品都只会让他作呕。

  她才是最好的。

  他要的都是最好的。

  此刻,庾晚音的纤纤细颈就在他鼻端咫尺之距,看上去如此脆弱,他几乎能瞧见血管跳动。她咬紧了牙关,就像先前数次见面时一样,眼中满是恐惧和防备。

  “晚音,”夏侯泊用耳语的音量说,“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站到我的身边来,一切都是你的。”

  庾晚音像冻僵了般纹丝不动。

  夏侯泊低下头,在她的颈项上轻啄了一记:“如何?”

  下一秒,马车停了下来。

  他的手下在窗外道:“殿下,前路被数十名禁军堵了。但他们并未亮出武器。”

  夏侯泊轻嘲道:“陛下来讨人了。”

  庾晚音:“…我被当街突袭,他派人来也是情理之中。”她瞥了一眼他抓着自己的手,用上了息事宁人的语气,“殿下,今日的对话,我下车后便会忘记,不会与人提及的。”

  夏侯泊被她用眼神提醒,却故作不知,仍旧不松手:“哦?这么说来,是不考虑我了?”

  车外,远处有人朗声道:“见过端王殿下。殿下可是救下了庾妃娘娘?”似是禁军的声音,在催他把人送下车。

  庾晚音楚楚可怜地望着他:“晚音身如飘萍,能得殿下真心相待,怎会不感动?但眼下禁军在外,实在不是说这些的好时机,殿下若是不嫌弃,回头咱们继续用密信交流,可好?”

  夏侯泊一根根地松开了手指,温柔道:“好。你多加小心。”

  他当先下车,又回身撩开车帘,彬彬有礼地将她请下,对那领头的禁军道:“刁民行刺,幸而本王路过,倒是有惊无险。”对方也不撕破脸,说了一番场面话,便带着庾晚音回宫了。

  夏侯泊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的背影湮没于黑暗,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他的手下凑过去低声汇报:“方才殿下射中的那人救回来了。”

  夏侯泊:“他看到什么了吗?”

  手下:“庾妃袖中藏有机关,前所未见,观其形态似能发出暗器。”

  夏侯泊站在夜风中沉默了一会儿。

  良久,他自言自语般道:“既然这是她的选择,那也只能成全她。”

  手下:“殿下?”

  夏侯泊回身走向马车,留下一句吩咐:“派人给几位将军送信吧,咱们准备开始了。”

  庾晚音在走进宫门的前一刻,脑中转着的还是夏侯泊的奇怪话语。

  “‘那陛下找的为何是你’…”她低声重复了一遍,还是没咂摸出其中真意。夏侯澹何时找过她,还被端王看了去?

  宫门一开,她的思绪随之一空。

  夏侯澹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昏暗灯火中,他的眉目完全藏进了阴影,只能看清紧抿的嘴唇。

  庾晚音的心虚愧疚一下子浮了上来,忙小跑过去:“我错了,我不该…”

  距离拉近,她看清了他的眼神,语声随之一滞,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夏侯澹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扯着她朝宫里走。

  他握住的正是刚才被端王捏过的地方,庾晚音吃痛,条件反射地一挣。

  夏侯澹停了下来。

  他慢慢回头,先是看向她,足足过了几秒,才似乎很艰难地扯开自己的目光,投向她身后负伤归来的暗卫。

  鸦雀无声的寂静中,他的嗓音如锋刃破冰:“都埋了吧。”

  庾晚音在走下端王马车后,已经自动进入了劫后余生模式,连超负荷运转的大脑都暂时待机了,这会儿怔在原地,甚至没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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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着就见禁军应声上前,拿住那几个暗卫,粗暴地按着他们跪到地上。

  那是几个受了伤都一声不吭的汉子,此时也不高呼求饶,只是沉默着磕头谢罪。

  庾晚音:“!!!”

  她大惊失色:“等等!不关他们的事——”

  夏侯澹听也不听,猛然一扯,庾晚音踉跄着被他扯向寝殿的方向,惶急道:“陛下…陛下!”她压低声音,语速飞快,“是我一定要跑出去的,他们不知道你的禁令,错的是我,不要滥杀无辜…”

  夏侯澹怪笑一声。

  庾晚音挣扎着回头去看,暗卫已经被拖走了。

  庾晚音浑身发冷,扭头去看他的侧脸。

  他大步流星走得太快,挑灯的宫人都被甩在了后面。黑暗中只见他发丝散乱,状若癫狂。

  这不是她认识的夏侯澹。

  有那么一瞬,她几乎疑心自己熟悉的那个人又穿走了。他的灵魂离开了这具躯体,留在她面前的是原装的暴君,生杀予夺,狠戾无情。

  她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澹总?”

  夏侯澹没有反应。

  还是他吗?庾晚音顾不上其他,只想救人:“我们只有那么多暗卫,已经失去了大半,他们可是原作里为你而死的人啊!”

  夏侯澹:“端王怎么找到你的?”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庾晚音混乱之中,过了两秒才明白他言下之意:“肯定是他的探子在满城搜寻,不可能是暗卫泄露的。暗卫里如果有内奸,端王一早就会知道我们有枪,还有更多更大的秘密,你我早就不战而败了!”

  夏侯澹不为所动:“这种情势下带你出宫,与内奸何异?”

  庾晚音:“…”

  庾晚音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夏侯澹这怒火所指,并非那些暗卫,而是她自己。

  自己忤逆了他,背着他跑出宫去,还险些让端王打探到己方机密,毁了大事。

  但他不想杀她。

  她不受过,就必须有人替她受过。

  她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对方连思维模式都如此契合上位者的身份了。又或者她不是没有察觉他的转变,只是在一次次自我安慰中视而不见罢了。

  夏侯澹是她熟悉的那个世界的最后一块碎片、最后一缕牵念。但世界早已面目全非,没有人可以一如既往。

  庾晚音深吸一口气,跪了下去。

  夏侯澹原本在拖着她走路,此时她突然一跪,终于让他放了手。

  冬夜的地砖早已冻透了,刚一接触膝盖,寒气就凶残地侵进了皮肉。但庾晚音已经感觉不到冷了。她垂着脑袋,低声下气道:“此事因我一人而起,求陛下饶过暗卫,责罚臣妾。”

  她只能看见夏侯澹站立不稳似的倒退了半步。

  漫长的几息之后,头顶传来他的声音:“可以。”

  他吩咐宫人:“将庾妃关进寝殿,落锁。从今日起,直到朕死的那一天,不得放她外出一步。”

  庾晚音没有抬头,听着他的脚步渐渐远去。

  宫人俯身搀起她:“娘娘,请吧。”

  她如同行在云端,茫茫然被搀进了殿门。落锁声在身后响起,宫人惧于夏侯澹的雷霆之怒,无人敢跟进来,锁上门就远远避开了。

  偌大的寝殿从未显得如此空旷。庾晚音背靠着门扇,呆呆站着。

  她脑中千头万绪搅成一团乱麻,一时觉出手腕钝痛,一时担心暗卫有没有获救,一时又想起岑堇天等人,不知道端王会不会回头去找他们麻烦。

  夏侯澹听说此事后,派人去保护他们了吗?他会不会认为岑堇天左右都要死,会不会觉得一个失去价值的纸片人,死了也就死了?

  以前的她不会这样揣测他,但现在…

  庾晚音回身敲门:“有人吗?我有要事!”

  喊了半天,毫无回音。

  寝殿里燃着地龙,庾晚音却还是越站越冷。她走到床边,一头栽倒下去,鸵鸟般将脸埋进了被子底下。

  就在今天早些时候,他们两个还在这里,你一言我一语地吐槽奏折。

  胸口仿佛破开了一个空洞,所有情绪都漏了出去,以至于她能感觉到的只有麻木。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传来了开门声。

  她一惊而起,望向门边:“北叔。”

  北舟手中端着木盘:“我来给你送饭。”

  庾晚音连忙跑过去揪住他,生怕他放下晚膳就走:“北叔,岑堇…”她半途改口,“萧添采和尔岚对陛下还有大用,端王或许会找他们麻烦…”

  她的重音放在“有大用”上。

  北舟听出了她对夏侯澹的看法转变,叹息一声:“禁军办事周全,去救你的同时也转移了岑堇天等人。晚音,今晚的事,是澹儿有错。你生死未卜那会儿,他差点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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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庾晚音愣了愣。

  北舟:“他当时下令,无论端王的马车行到哪里,只要你没有平安下车,就当场诛杀端王。那端王每次行动,暗中都不知带了多少人手,禁军却是仓促集结,若真打起来了,胜负都难测。禁军领头的劝了一句,险些也被他埋了。”

  庾晚音沉默片刻,问:“北叔,他刚才的样子,你以前见过么?”

  北舟想了想:“他那头痛之疾你也知道,发病时痛得狠了,就会有点控制不住。不过他怕吓着你,这种时候都尽量不见你的…所以他这会儿也没来。”

  庾晚音:“那他这种情况,是不是越来越频繁了?”

  晚膳最终一口都没动。庾晚音缩在床上,起初只是闭眼沉思,不知何时陷入了不安的浅眠。

  她做了一个怪梦。梦中的夏侯澹被开膛破肚,倒在血泊里。凶手就站在他的尸体旁边,面带微笑。

  那凶手明明长着与他一模一样的面容,梦中的她却清楚地知道,那是原作中的暴君。

  暴君笑着走向她:“晚音,不认得朕了么?”

  说着伸出手来,将一颗血淋淋的心脏捧到她面前。

  耳边传来细微的动静,庾晚音猛然惊醒过来,却忍住了睁眼的动作。刚才梦中的画面太过清晰,就连那份恐惧都原封不动地侵袭进了现实。

  除了恐惧,还有一份同等浓烈的情绪,她一时来不及分辨。

  脚步声渐近。

  摇曳的烛光透过薄薄的眼帘,照出一片绯红。

  绯红又被人影遮蔽。夏侯澹坐到床边,低头看着她。

  庾晚音双目紧闭,越是试图平复心跳,这颗心就越是挣动得震耳欲聋,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出卖她。

  她猜不出对方现在是什么姿势、什么表情。他的疯劲儿过了没?离得这样近,如果他再做出什么惊人之举,她毫无逃脱的余地——尽管他至今没有真的伤害她,但刚才那狂乱的杀气足以隔空撕碎一个人。

  庾晚音暗暗咬牙。

  她不愿醒来,不愿与他四目相对。她怕在那张熟悉的脸上看见一抹妖异而残暴的笑,怕他眼中投映出梦中的鬼火。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床边没有丝毫声响传来。

  庾晚音僵持不下去了。就在她妥协睁眼之前,腕上一冷,激得她眼睫一颤。

  一只泛凉的手托起了她的手腕。灯影移近,夏侯澹似乎在查看她的皮肤。

  他的指尖拂过她腕间某处。那地方已经钝痛很久了,庾晚音反应过来,是端王钳制她时留下了淤青。

  夏侯澹可能错以为是自己伤到了她。因为他指尖的动作很轻,太轻了,甚至带来了些许刺痒。

  接着那指尖离去,又落到了她的颈侧。

  那是端王啄过的地方。

  庾晚音心中一紧。那王八羔子居然刻意留下了印记!

  夏侯澹的手指慢了下来,仍是若即若离地与她相触,凉意洇入了颈上的肌肤。

  庾晚音连呼吸都屏住了,完全预料不到对方会是什么反应。

  黑暗笼罩下来,遮蔽了透过眼帘的微光。夏侯澹捂住了她的眼睛。

  他的手是冷的,嘴唇却还温热。

  庾晚音在他的掌心下睁开眼。

  这回她不用刻意回避,也看不见他的脸了。但这一吻中的留恋之意几乎满溢出来,是故人的气息。

  仿佛一场幻戏落幕,白垩制成的假面迸裂出蛛网纹,从他脸上一片片地崩落,坠下,碎成齑粉,露出其下活人的皮肉。

  夏侯澹吻了片刻,没得到回应,慢慢朝后退去。

  庾晚音一把扣住他的手,用力按着它,压在自己眼前。

  她指节发白,指甲都嵌进了他的手背。

  夏侯澹垂眸望着她,想从露出来的半张面庞判断她的表情,手心却感到了潮意。

  “…别哭了。”

  庾晚音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涌出,狠狠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也——不想——”

  恍惚间她想起了方才从梦中带出的另一份情绪,原来是愤怒。

  明明下了抗争到最后的决心,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片天地扯开他的胸膛,刨出他的心肝。

  恨他变得太快,也恨自己力不能及。

  还恨泪腺不听使唤。

  她拼命想将软弱的泪水憋回去,憋得脸都涨红了。

  夏侯澹抽不回手,声音带上了一丝无措:“别哭了,是我处理得不对。暗卫没事,谁都没事。不会关你的,刚才气急说了浑话,我转身就后悔了…晚音?”

  庾晚音摇摇头:“不是,是我不该出宫。”

  她终于松开了他的手,坐起来面对着他:“我错估了形势,险些酿成大祸,还牵连了别人。”

  “也没有…”

  “还害了你。”庾晚音悲从中来,“你刚才好像要撕碎什么人,又像是自己要被撕碎了。那时候你到底到哪儿去了?我是不是把你又往暴君的方向推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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