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卷就在最上面。
时间是冬至前后。
发令的人是白生。
内容简单到只有一行字。
晋州太原府刑狱关押重犯已投敌叛国。
陈靖川捧着这卷宗,看向宋尧。
宋尧当然知道这卷宗:“这人,是你?”
陈靖川没有回答,他不能落人口实,这里人多嘴杂,若是旁人知道他动用权利调查私事,帽子就会扣到他喘不过来气:“你知道这件事?”
“当然知道,每一封从案牍库里进去的案卷,没有我不知道的。”
宋尧昂起头,看着陈靖川:“这案卷虽然是白生签的,但实际来自刑宗。”
刑宗。
陈靖川恍若出神。
他应了声,没再说什么,向武宗外走去。
一路上,他都低着头思考,思考着自己该如何继续推进调查,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任何能和刑宗说上话的地方,看来还得继续等机会。
走到武宗大门口时,林皓看到陈靖川从方才冥想的状态里出来,变得神情自然之后,才感叹着开了口:“爷,你真猛。”
陈靖川哑然:“怎么了?”
林皓深吸了口气:“这皇城司里没人敢惹这位宋大爷,我都以为今天有场恶战了,结果…这宋尧怎么就像是没了脾气似的?”
陈靖川只是轻声笑。
宋尧这样的人,太明白为官之道了,是个人精,这种人自然会规避风险。
平日里他们是油盐不进,脾气大到没边的人,这种人往往会给人一种不好惹的假象,这种刻板印象一旦生成,就会自然而然为他们直接减少了很多无效的社交,并且给人一种刚正不阿的潜意识认为。
宋尧是聪明人,他可以掌握自己的脾气,他知道什么时候脾气该好,什么时候脾气该不好。
“等等!”
一个俏丽的声音响起。
正要出门的陈靖川和林皓同时回头,身后梧桐树下,出现了一个女子。
她丹凤眼尾缀着两点朱砂痣,波光潋滟的眸子似笑非笑扫过来…
“啪!”
“姐!”
宋尧的声音还在路上,清脆的耳光声就已经响了起来。
她的速度不快,动作也不迅速,林皓觉得这一巴掌自己完全是可以躲开的,但偏偏陈靖川没躲开,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宋尧站在原地,脸上抽动。
女子指着宋尧,眼睛不偏不倚地盯着陈靖川:“我弟弟的手指,是你砍的?”
“是。”
陈靖川用舌头顶着左脸腮帮子。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她拂袖时露出了腕间的九环金钏,叮当声里漫不经心的杀伐之意,都在告诉陈靖川,这东西绝不是一个简单的法器。
绯色罗裙下鹿皮短靴碾碎半朵残梅,她和陈靖川的距离,不过半步,娇怒的眸子已藏不住杀意。
“当今右丞相、太子太傅宋大人嫡长女,永宁侯妃,宋时歆。”
陈靖川说出了她的身份:“侯夫人不在永宁侯府陪侯爷,跑到皇城司里做什么?”
“大婚未成,本小姐可不是什么夫人。”
宋时歆英眉冷冽,声音宛若寒冰:“你敢欺负我弟弟,信不信我杀了你?”
“信。”
陈靖川不得不承认,宋时歆长得绝对是他见过的女子中,数一数二的,面对这样的女人,他不自觉就会温柔起来:“可你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你断了他手指,我就该杀你!”
宋时歆说话,秀指却指着宋尧:“我说话的时候,没有你说话的份!”
宋尧站如喽啰。
陈靖川点头:“如果他要杀我呢?”
宋时歆并不觉得自己错了:“那是你活该!”
陈靖川并不觉得意外,这世上无论是谁,只要他们的父亲是刘文月、蔡瑾、宋宁这样的人物,那他们的女儿就一定是宋时歆这样的丫头。
“可惜他没让我活该的本事。”
陈靖川仍旧温柔:“你有吗?”
宋时歆根本不多考虑,直接将手抓在了手腕处。
“姐…这是皇帝派来的御史!”宋尧惊叫。
“我管你?”
九环金钏脱出白嫩如雪的腕,可还未等她抓稳,陈靖川的手已如游龙般缠绕而来,一手挽过她的手臂,将金钏牢牢扣住。
他们本就只差半步,现在连半步都不差了。
陈靖川弯腰,两人的鼻尖已不过一寸,他笑了:“你好像除了脾气大,没什么本事。”
这一次,生气的该是宋尧了。
可还没等他发怒,陈靖川已经知趣得向后一退,没有任何轻薄之意:“宋姑娘好生威武,陈某人怕了,宋大人,你意欲杀我的事,我不再追究,这件事情就此作罢吧。”
说着,他转头就走,没给宋时歆追上来的机会。
宋时歆气不过,对着宋尧就骂:“你是猪吗?啊!家里给你吃最好的,穿最好的,用最好的,你看看你做了什么!”
她气的满脸通红,抓着宋尧肉顿顿的手,看着森森白骨已露出的断指残缺处:“你看看!你看看!你学艺那么多年,怎么连自己都保护不好!”
“姐…”
宋尧挠了挠头,驱散了围观的司吏:“仙山那么多的药,皇城司也有配发的仙草,三五个月就长起来了…你至于生这么大气嘛?”
“你不疼吗?啊!你不疼吗?”
宋时歆都要哭出来了,她温柔地对待那只断了指的手,却愤怒地一拳头打在宋尧肥硕的肚皮上:“废物!能列在祭天大典上展览的废物!你真的蠢得离谱!气死我了,我不管了!你还当什么密宗副宗主?你不如去和太子去晋州,把你烧给将士们,还不用带香油!蠢驴!别碰我!”
她转身就走,气得梨花带雨,不给宋尧一句说屁话的机会。
宋尧挠了挠头,无比尴尬地站在原地,这事儿他说不明白,更不可能给这位从小到大都在糖罐儿里长大的姐姐说明白。
他的目光看向不远处厅堂里地上,陈靖川留下的那把刀,心里虽然憋着火,却也无处释放。
得,还得给这位阁主送刀。
宋尧苦笑。
他刚才才得知,这位阁主,是要为陛下办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而父亲给他的指示,是必须跟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