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谧通过青柳,以及和顾骏王劭下棋,确定了此世棋手对弈的特点。
长于布局和搏杀,注重盘面,一般都是中盘胜负少有搏杀到管子阶段,以打劫论胜负的。
因为后期厮杀太过麻烦,也太难看,不适合士人点到为止的性格,且这时候的规则是数子,大部分时候中盘就分出了明显高下,很多劣势方也不愿再继续下了。
但这种做法,却忽视后世最为精彩复杂的,也最容易出现名局中局到官子阶段,其实很多名局,都诞生于此,常常不经意间一手就风云突变,胜负难料。
而知道不少棋谱的王谧,方才下的时候,便发现棋局和后世有一盘极为有名的棋局相似,便有意引导,看看能不能成功。
这便是后世罗洗河对崔哲翰的三番决胜局,执黑的崔哲涵为了杀死右下角罗洗河二十五颗子的大龙,将自己的棋型挤在了一起,导致另外一条大龙被紧气,双方形成了三十三对二十七的大龙搏杀局。
大龙搏杀,关键是找劫材,盘面上棋子多少,已经不成决定性因素,看的就是打劫之中,谁的劫材更多。
而王谧引导张玄之杀龙紧气的同时,自己却暗暗多做了两个劫材,已经提前做好了官子搏杀的准备!
张玄之神情凝重,见招拆招,补足自己的大龙实地,两边落子很快,这并不是张玄之胸有成竹,而是他不知不觉间,被带入了王谧的节奏。
这恰恰证明,张玄之的信心出现了动摇!
此时王劭和张彤云都看出来不对了,张玄之那条大龙竟是在拼命逃跑,而王谧则是紧追不舍,因为两边大龙的气,王谧是占优的!
王劭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波澜起伏,弃子局他不是没有见过,但从没有见过有魄力一次弃这么多的,这等于是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如同最惨烈的战场厮杀一般!
随着双方不断落子,棋盘上能下的地方越来越少,张玄之的脸色也来越难看,落子的速度又慢了下去。
王谧却是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果然如他所料,若说张玄之布局和对杀有接近四品的水准,官子子却足足低了一个层次。
对方不仅错失最后一个重要劫才,更没有逼出自己留着没放的另外一道撒手锏。
事实上,罗洗河那局棋之所以那么有名,就是他之后还放弃了中央三十三子大龙,不仅如此,他还放弃了三劫循环,让对手找不到劫材。
崔哲涵杀死罗洗河足足五十子的同时,发现竟然自己的实空不仅亏没了,还找不到打劫的地方,最后被罗洗河两手劫材翻盘,就此落败。
此局在对弈之中,堪称数百年不遇的名局,让所有学棋的人都明白了一个道理,在棋盘上不到最后分出胜负,一切皆有可能。
当然,王谧不可能完全复制这种场面,毕竟数子规则并不同,结果有可能出现微小的误差。
但如今张玄之已经气势被夺,也不敢再想着杀王谧大龙,双方走向了纯粹打劫拼实空的终局。
到了二百多手的时候,局面已经完全明朗了。
以张彤云的棋力,都能看出,张玄之实空不够,最后落子下去,纯粹是给王谧吃的,再下已经毫无意义了。
张玄之手悬在空中,迟迟无法落子,他现在明白,自己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但他实在有些不甘心,这么一局棋,按道理自己是能赢的,不,应该肯定能赢的,但怎么会走到了这种地步?
这简单一局胜败,却是关系着自己家族,不,背后几大家族多年的努力,要是王劭能兑现诺言,几大家族的士子,不知道可以少奋斗多少年!
如今这些机会,却都在自己手上失去,尤其还是自己引以为傲的棋艺,竟然败给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
这王谧真的是被放养,而不是被王劭精心培养出来的吗?
而且要是真有这本事,早早在建康扬名不好吗,为什么装的一副老实样子来诓自己,有必要吗?
张玄之满嘴苦涩,把手颓然放下,正要开口认输,窗外却传来几声鸟叫。
几人都在聚精会神盯着棋局,所以并未在意,而王谧胜局已定,心神自然放松,他马上就察觉这是布谷鸟的叫声。
布谷鸟春季和麦收鸣叫,断不会在秋季发声,这是王谧和老白约定的暗号,还是最为紧急的那种!
王谧突然想到一事,顿时心中一紧,他强做镇定,起身道:“肚腹不适,少陪见谅。”说完便起身趋出。
王劭还以为王谧去拉如厕,不禁摇了摇头,心道风雅不再,仪态全失,还需要好好学习啊。
张玄之如释重负,他抬了抬头,看向同样一脸迷惑的张彤云,对方这是真的身体不适,还是有意相让?
王谧快步出门后,果然如他猜测的那样,青柳不见了!
他脸色大变,加快脚步,走向叫声来源,等他转过墙角,果然发现老白等着,他见到王谧第一句话便是,“夫人派人将青柳带走了!”
听到这里,王谧再也无法保持淡定,上前道:“怎么回事?”
“不是你见夫人,青柳等我吗?”
老白苦笑道:“老奴也不知道,夫人正在向老奴问话,却有婢女带着青柳进来,夫人便把老奴赶了出来。”
“老奴觉得不妙,不敢耽搁,便赶来报知郎君。”
王谧当即迈步,“你带我去见夫人,快走!”
老白犹豫一下,便跟了上去,“郎君,此举会得罪夫人,她毕竟是主母,你还是王氏子,不能违抗啊。”
王谧豁然转身,“我要是敢做呢?”
“老白,你站在哪一边?”
宅子一角的小院中,王劭正妻何氏,正坐在锦缎席榻上,居高临下对下首跪着的青柳问话。
“你是说,他这几年无所事事,什么都没有做?”
青柳咬着嘴唇,“禀夫人,确实如此,郎君胸无大志,也无人教导,所学皆是应付了事,才能平庸不堪。”
何氏衣着华贵,却是保养的很好,可以看出年轻时候容貌也颇出众,但却生得一张瘦削面庞,颧骨高耸,两腮微陷,唇薄如纸,朱砂点得极艳,抿成一线,似一柄刀般。
她听青柳说话,勃然大怒,喝道:“胡扯!”
“你当我不知道村中事情,好骗不成!”
“吃里扒外的东西,这些年我交待的事情,你可做成过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