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差点破坏了主上的任务。”
庄杋的声音被诡雾扭曲,显得低沉沙哑。
塔塔吉那三米高的身躯猛地一颤,听出了庄杋语气里的不悦,连忙解释:
“大人,请息怒!”
它急忙解释,“最近有一伙人类佣兵团在骚扰我们,严重拖慢了隧道的挖掘进度。”
“但我保证,我们一定会尽快挖通到临海城,绝不耽误主上定下的攻城日期!”
塔塔吉的鼠人部落,正是蒂萝丝麾下负责前期渗透的附庸势力之一。
庄杋脑海里,老人的记忆自动拼合。
临海城 这是一座拥有百万人口的附属城,也是附近区域最大的辉晶石开采中心。
庄杋继续试探,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攻城日期,都记住了吧?”
塔塔吉僵住了,猩红的眼珠里闪过一丝明显困惑。
“日期…主上没有说过具体时间,需要等主上亲临才会告知我们。”
塔塔吉意识到,眼前的魔将,似乎对计划的细节一无所知。
一个真正听命于蒂萝丝主上的魔将,怎么会不知道这个?
眼见塔塔吉露出一丝狐疑,他知道不能再问下去了,要先稳住这只大老鼠。
从刚一接触,他就感知到塔塔吉的体内,有一团暗雾缠绕在内脏里,应该是长时间积累下来的后遗症,很难根除。
但对庄杋来说,只不过是顺手解决而已,小事一件。
他缓缓伸出一只被暗雾包裹的手。
塔塔吉不明所以。
紧接着它发现,在自己厚重甲片的缝隙下,一缕缕暗雾正被强行抽离,胸口的窒息感也很快消散。
一股久违的轻松传遍全身。
它那猩红的眼珠,被震惊彻底取代。
“感......感谢大人!”
塔塔吉那颗硕大头颅,这一次心甘情愿地低了下来,几乎要垂到地板上。
它为了驱除体内的暗雾,可是天天抱着辉晶石睡觉,但效果都很弱。
塔塔吉也知道在人类世界里,是有驱雾舱的存在,可它太穷了,连一个基础治疗方案的钱都给不起,更不要说该如何塞进去它的庞大鼠身。
作为鼠人族的首领之一,它接触过不少魔将,很清楚魔将的能力是有限的,更多只是负责操练军队,或者作为主上的传声筒。
可庄杋这般抽离诡雾的能力,简直举重若轻,娴熟自如,甚至都可以媲美主上了,怎能不让它惊讶。
庄杋不清楚它在脑补些什么,对他来说,只抽离暗雾还是很轻松的,对黑雾就很勉强了。
“塔塔吉,我会在暗中盯着你。”
说完,魔将大人转身,毫不拖泥带水地融入黑暗之中,轻轻地来,轻轻地走。
塔塔吉恭敬地目送他离开,直到那片暗雾完全消失在眼前。
它身边的副手忍了好久,凑上来小声嘀咕:“大王,魔将大人…有点陌生啊。”
“废话,我当然知道。”
塔塔吉压低声音:“他不是蒂萝丝主上麾下的。”
“啊,那那…”副手宕机了。
“是其他魔使派来刺探情报的。”
塔塔吉露出一对睿智眼神,“据我所知,主上和其他几位魔使的关系,并不和睦,所以......多的我就不说了。”
“噢......原来如此。”副手恍然。
这点秘闻,其实是塔塔吉自个儿瞎猜的,但不妨碍它拿来在副手面前装一下。
就在这时,一名鼠人哨兵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
“大王!外面…外面又来了一位魔将大人!”
塔塔吉脸色骤变。
他更加笃定,刚才那一位神秘的黑袍身影,就是其他魔使派来的!
必须立刻上报......吗?
塔塔吉想了想,魔使之间的恩怨,他绝不能掺合进去,就假装没这回事吧。
庄杋走出了地下城废墟。
体育场中央,两艘浮空艇的残骸仍在燃烧,黑色浓烟混合着刺鼻焦臭。
看来疤哥团队撤离时,也不太顺利。
庄杋随便找了一处还算完整的断壁,用暗雾将自己完全隐藏。
接着,他靠在混凝土旁,闭上眼,好好整理自己的混乱记忆。
蒂萝丝,庄璃。
两个名字在他脑海中反复碰撞。
在徐仁义的记忆里,关于蒂萝丝的部分非常有限。
老人只知道,近百年来,这位曾让废土闻风丧胆的女魔头,已经沉寂很久了。
她和其他几位魔使,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约束着各自麾下军团,与人类世界维持着一种诡异和平。
庄杋的记忆,则停留在700年前。
那个比他小7岁,才刚满18岁的女孩。
那个会安静坐在窗边,看他组装星象仪的妹妹。
那个会在他因脑癌而痛苦时,笨拙地为他擦冷汗的妹妹。
他记忆里的妹妹,总是安静地坐在窗边,捧着一本厚厚的书,阳光洒在她身上,总能暖一个下午。
他还记得自己冷冻前的那一刻,她哭得稀里哗啦,最后被母亲带离了手术室。
全都往事如烟。
庄杋不相信自己妹妹会变成一个屠戮生灵的魔头,或者说无法接受。
那具名为“蒂萝丝”的躯壳,真的是他妹妹吗,还是说也被夺舍了?
就像徐仁义企图对他做的那样。
他睁开眼,表情凝重。
眼下无论如何,都要先找到妹妹,才能弄清真相。
但他也清楚,蒂萝丝现在是人类公敌,是众魔之主,身边必然魔将环伺,危机四伏。
自己贸然前去,无异于飞蛾扑火,可能中途就被拍死了。
目前的唯一线索,就是临海城。
蒂萝丝既然要攻打那里,背后一定有她的目的,她肯定也会出现在临海城。
庄杋逐渐理清了头绪。
他首先要进城,查明一切,等到时机成熟时,再和蒂萝丝碰面。
不过现在的“路人脸”身份已经暴露,他需要有新的身份才能混进城市,所以还得回怪石丘一趟,拿回那个箱子。
短暂歇息一会后,庄杋用浅雾包裹全身,辨认记忆中的方向,踏上了归途。
这一路上,他基本走在残垣断壁间,没有发现一条完整道路。
尸骸,焦土,杂草,扭曲的钢筋和路牌,构成这片土地唯一色调。
偶尔,还能看到一些幽绿光芒的菌类,从尸体眼眶里长出,为郊野增添一丝生机。
他发现,仅仅是浅雾缠身,行尸和变异生物依旧会对自己抱有敌意,甚至会主动攻击。
但只要将浅雾凝练成暗雾,那些怪物就会像遇到天敌般,远远避开。
操控暗雾虽然容易心累,不过也算省事了。
许多野兽体内都含有剧毒,所以他一旦饿了,会从一些变异植物上摘下果实。
比如铁虫果,这种果肉寡淡无味,唯有果核散发着诱人甜香。
不过他知道,皮肉无毒,果核才是陷阱。
因为果核里藏着铁线王虫的卵,任何吞下它的生物都会成为寄生体。
他摘了五六颗果实,勉强够当日的充饥份量。
就在这时,一道巨大黑影从天而降,带着一股恶风砸在他面前。
“吼!”
一只直立接近四米高的六臂巨猿。
它浑身覆盖黑色毛皮,嘴里露出粗壮犬牙。
吸引庄杋的是它的手臂,有六条。
其中五条握着武器,什么大钢筋,路牌,动物脊椎骨等等,甚至还握着一把生锈的自动步枪。
枪里没子弹,等同于玩具。
巨猿将枪口指着他,用粗大手指抠动扳机,嘴里发出“咔哒、咔哒”的模仿声,像在嘲笑他的手无寸铁。
接着,它又将枪口对准自己咧开的大嘴,发出肢体语言:把吃的都交出来。
庄杋细细打量了它一番,然后将手里剩下的铁虫果扔了过去。
巨猿一把接住,连皮带核塞进嘴里,大口咀嚼起来,红色果汁顺着嘴角流下。
庄杋的目光,落在巨猿那已经异常鼓胀的腹部,瞬间就明白了。
铁线王虫快要孵化破肚了。
吃完后,它觉得很有趣,眼前庄杋已经走远,又迅速攀爬树干跳了过来。
它不时用石块砸他,或者用手掌推搡,将他当成一个解闷玩具。
庄杋的耐心被快速消耗。
它意犹未尽,又用钢筋戳了戳庄杋,示意他再去摘些果子。
庄杋站住没动,眼神微冷。
巨猿有些不耐烦,又用力拔出一旁的路牌,直接朝他挥过来。
庄杋连忙躲闪,同时耗尽了体内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暗雾,打入巨猿的头部和腹部。
巨猿猛地一僵,庞大身躯凝固在原地,还保持着前扑姿势。
庄杋暗骂一声晦气后,迅速跑远。
没过多久,身后传来巨猿的凄厉嘶吼。
他回头。
只见它在地上疯狂打滚,腹部皮肤在剧烈蠕动。
“噗嗤——”
肚皮爆开。
一条拇指粗细的黑色线形物喷涌而出,远看像黑色长鞭,而且越拉越长,仿佛没有尽头。
它扭动着黏腻躯体,将曾经的宿主一圈圈缠绕,收紧。
骨骼碎裂的“咔嚓”声,在空旷废墟中格外清晰。
场面诡异血腥。
庄杋收回目光,继续赶路。
天空中,又传来了引擎轰鸣,这是庄杋遇到的第九次。
而这一次,不是零星几声。
六艘印有核子集团标识的重型浮空艇,在低空缓慢掠过。
它们投下的探照灯在地面上形成巨大光网,一寸寸扫过废墟,不放过任何藏身角落。
光网之下,还能看到一个个快速移动的黑点:无人机蜂群在低空盘旋,机械犬则穿行于断壁残垣间。
装甲兵被空投到各个废墟,对可疑地点进行地毯式清剿。
好几次,庄杋都险些被暴露。
机械犬在旁边“咔哒咔哒”来回嗅探,险些发现埋在土里的他。
到后来,他只能将自己浸入冰冷的积水潭中,用淤泥覆盖身体,才躲过探照灯和热成像扫描。
核子的搜捕网,比想象得更严密,更疯狂,他也不清楚麦克斯和大卫现在怎么样了。
最后,庄杋花了整整三天时间,在黑夜和诡雾的掩护下,才回到了怪石丘。
而这里,已经变成一片真正废墟。
整个山体,像被巨人狠狠砸过,布满了巨大弹坑和爆炸痕迹。
原本的避难所入口,被彻底炸塌,到处是焦黑碎石和金属,几乎找不到一处完整落脚地。
核子集团在这里掘地三尺也没找到他,干脆动用重型火力,将这里从地图上彻底抹去。
“这群龟孙,对爷爷是真狠啊。”
庄杋也有资历说这话了。
他在废墟中搜寻了很久,凭借着记忆,总算找到被掩埋的武器库遗址。
那面合金墙壁早已被炸塌,但嵌在墙体内的保险箱,却奇迹般地保持完整。
他打开箱子,换上了一副新面孔。
一个更瘦削,更普通,眼神带着一丝疲惫与麻木的中年男人。
他还特意调整了自己的身高和形态,然后练习新步态,新表情。
最后,他将“庄”字拆解,给自己取了一个新名,广土。
两天后,临海城出现在地平线上。
二十米高的城墙,由一块块水泥预制板拼接,表面布满了坑洼与沟壑。
一些水泥脱落的地方,露出锈迹斑斑的钢筋骨架,还有弹痕留下的焦黑。
城墙上每隔十米,就矗立着一座自动炮塔,发出低沉嗡鸣;
一队队身穿外骨骼装甲的士兵,则在旁边来回巡逻。
沉重而压抑。
庄杋拿起容器箱,藏在城外的一处隐蔽岩缝里。
然后,他汇入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队伍里,朝着钢铁堡垒走去。
城门口的检查站,是两套系统并行。
一套属于临海城卫队。
他们穿着统一灰色制服,负责流民的身份验证和登记。
流程繁琐统一,需要虹膜扫描、生物特征识别、血液验证、联网验证、测谎等等,杜绝身份不明的流民混入城内。
另一套属于核子集团。
他们全身覆盖动力装甲,驻守在检查站的各个关键位置,用战术目镜扫描队伍中的每一张面孔和热成像特征。
他们的数据库是独立的,目标也只有一个:击杀名为“张大凡”的逃犯。
庄杋排在队伍中,面色平静。
凭借老人的模糊记忆和经验,他知道核子集团的搜查重点,必然是野外游荡的可疑人员。
而临海城作为核子的重点筛查区域,他只要通过关卡安检,就能成为绝佳的灯下黑藏身地。
队伍终于轮到了他。
“姓名。”
“广土。”
“哪里来的?”
“北方来的,途中遇到了尸潮。”
表情麻木厌世,带着一点家破人亡的迷茫和颓丧,这一点他拿捏得很好。
负责盘查的卫队,面无表情地用仪器扫描他的虹膜和面部,再进行生物特征识别。
没有任何意外,纳米皮肤骗过了前两道检测。
至于运动特征和步姿检测,其实流民早在排队的时候就开始筛查了。
到最后的抽血环节,庄杋调动体内的最后一丝诡雾,注入到指尖血管里。
血液细胞在微观层面迅速畸变,DNA序列也被彻底打乱。
最终,扫描仪显示:
人类,中高感染程度,未触发敏感项,基因库无匹配项。
一个没有任何记录的“黑户”。
“通过。”
冰冷的电子音响起,庄杋才注意到,眼前负责审查的卫队,是仿生人。
他内心微松,走过了验证台,也走过那几名核子士兵的扫描范围。
然而,就在他以为可以顺利入城时,一名神情冷漠的管理员拦住了他。
“无资产流民。”
他声音刻板,不带一丝感情。
接着,一只冰冷的机械手,拿起金属项圈“咔哒”一声,锁在了他脖子上。
“根据临海城流民管理法案,你需要付费佩戴‘友好项圈’,进入边防区罪民营里,接受强制劳动。”
等等,徐仁义不知道具体流程吗?
庄杋皱眉,快速过了一遍记忆。
好吧,这老头确实不应该知道,他这辈子就没当过流民......
庄杋已经来不及后悔,就被押着进入一道铁闸门里。
背后“轰”一声,铁门缓缓关闭。
他成功进入临海城,也进入另一座更庞大的监狱。
前方人头攒动,全是和庄杋一样的“无资产流民”,脖子也都戴着“友好项圈”,只是看着都不友好。
安防官站在高台上,看着这一批新人,露出了玩味笑容。
“欢迎来到临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