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防区,查理糖厂分部。
华生和其他罪民一样,正弯着腰,用镰刀收割着一种通体血红的甘蔗。
这种甘蔗被称作“红镰刀”,汁水异常甜腻,是查理糖厂最主要的原料之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到发腻的味道,混杂着汗水和泥土腥气。
监工懒洋洋地坐在高处,偶尔挥舞一下手中的电击棍,催促着那些动作稍慢的人。
对华生他们来说,最恐惧的不是无休止劳作,而是工厂深处那数百台巨大机器。
人力离心机 华生第一次见到它时,几乎无法呼吸。
那是一个由焊接钢架和铝合金转子构成的庞然大物。
在它圆周,分布着由一百人组成的环形踏板阵列。
每一个高额负债,或者被判定为失去劳动价值的罪民,都会被送上那个阵列。
他们像拉磨的牲口,驱动着独立曲轴,为离心机提供最原始的动力。
当机器转速达到每秒3000转时,恐怖的分离作用开始了。
华生看到那些被送进去的“活体”,在离心力作用下,身体被一点点撕裂。
骨骼、脊髓液、细胞质溶胶…有价值的物质全被分离,通过不同管道输送出去,由工人分装处理。
脂肪被提炼成甘油,皮肤鞣制成人造革,血液制成工业染料......
至于那些被榨干的“废弃躯壳”,连同骨骼一起被送进焚化炉,制成骨炭。
被送进去的除了欠债赌狗,大部分是年老痴呆的克隆体,一个个目光呆滞,麻木地跳进机器。
每一次,华生都能听到机器内传来的凄厉惨叫。
每一次,他都能闻到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和焦糊味。
从糖厂回来,他耳边还萦绕着尖叫。
他知道,如果自己还不上那笔高利贷,总有一天,也会成为那台机器的原料。
“喂,发什么呆呢。”
老领班将他从恐惧中拉了回来。
他递过来一根蛋白棒,“看你一天没吃东西了,拿着吧。”
华生接过蛋白棒,低声道了句谢。
老领班看着他,叹了口气,像在看年轻时的自己。
“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和你一样蠢,借了别人一万信用点,结果别人赎身跑了。”
他声音沙哑,“那时候收益高,想着干几年就还清了,结果呢,薪酬越来越低,利息越滚越高,还了三十年才还完。”
“后来,就习惯留在这了,也不想走,反正家人也死光了。”
老领班摇了摇头:“等我也死了,你就坐我这位置,领班还是比较清闲的。”
“我不会的。”
华生用力地啃了一口蛋白棒,眼神异常坚定。
“我的命运,不会是这样。”
老领班嗤笑:“你还指望那人会回来帮你赎身?别想太多了。”
......
中都外城,第七城区。
一列装甲车队缓缓驶入,在第一道关卡前停下。
扑面而来的,是贫穷气息。
街道狭窄,污水横流,空气中有一股酸腐怪味。
道路两侧,是用废金属板和木料碎块拼成的低矮棚屋。
这些屋顶的塑料布,颜色各异,穷得斑斓精致。
车队继续前行,离开了外贫民窟。
前面,逐渐被烟囱和管道取代。
这里是工业区。
巨大的机械运作声,隔着车窗也能听见,黑烟从烟囱里排出,将方圆染成一片铅灰。
道路两旁,穿着统一制服的工人,面无表情走过,身上带着洗不掉的油污。
再往前,环境又发生变化。
道路宽阔平整,两侧出现规整楼房。
这里是第七城区的中心区,繁华程度和临海城中心相当。
霓虹灯招牌在灰色建筑群里闪烁,街上有巡逻的治安官,行人步履匆匆。
一切井然有序,但仅此而已。
当车队穿过一面五十米高的暗灰色巨壁时,世界被一瞬间切换。
中都,内城。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工业区。
这里没有黑烟,没有噪音,只有一座座纯白色的巨大厂房,安静矗立。
车队经过时,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可以看到内部高度自动化的流水线。
穿着无菌服的仿生人和克隆人,在生产线上进行精密操作,动作整齐划一。
往前,景色再次变换。
高大工厂被一座座通体透明的“垂直农业塔”所取代。
塔内,无土栽培的各种粮食作物,在人工光照下,呈现出鲜艳色泽。
空中,有无声滑行的公共交通载具。
前方街道看不到任何垃圾,也闻不到任何异味,只有略带凉意的新鲜空气。
行人稀少,每个人都衣着得体,脸上带着一种从容和精英范。
那里是居民区。
十几名穿着白色制服的卫兵上前,引导车队停靠在指定区域。
这还是看在南亦薇两人的面子上,正常的武装车队,根本进不了内城。
一辆黑色的悬浮车,滑行至车队旁。
车门向上开启。
洛洛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裙子,脸上的肿胀也完全消退。
她走下勘探车,刚要坐进悬浮车里,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对灰雁招了招手,语气像在命令一个仆人。
“你,灰雁。”
灰雁没有动,和她对视。
“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贴身保镖,直到我找到更合适的人选为止。”
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灰雁轻蹙眉头,在想该怎么婉拒才行。
洛洛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的战术面罩上,带着一丝质疑。
“还有,把那玩意摘下来,我不想跟一个连脸都不敢露的人说话。”
灰雁的组员们脸色微变。
“喂,让你摘面罩呢。”
灰雁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抬起手。
她先是解开了头盔卡扣,摘下,露出黑色长发。
然后,面罩被缓缓取下。
洛洛脸上的倨傲,瞬间被惊愕取代。
那是一张被彻底毁掉的脸,墨绿色蛛网状斑纹,萎缩凹陷的皮肤,显得狰狞可怕。
这是被“蛛菌菇”感染后的症状,许多流民身上都有。
而且灰雁的症状,已经蔓延到脸上,意味着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你…”
洛洛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脸上全是毫不掩饰的嫌恶。
“你也太丑了吧,恶心死了。”
她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仿佛多待一秒都是折磨。
灰雁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抬起手,将面罩重新戴上,遮住了那半张面容。
“你们休整一下吧,晚上回临海城。”灰雁和组员交代一番后,就独自离开了。
组员连忙点头,看着组长离去的背影,内心也不好受。
曾经组长美得让人心惊,和那些戴着仿生面壳的女人完全不一样,佣兵团里为之倾慕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后来,在一次深山里执行任务时,一伙人误入蛛菌菇丛林,灰雁为了救组员,自己掉进了菌丛里。
从那天起,被毒性折磨的灰雁,就变得孤傲冷漠,闲人勿近。
她在组织内也迟迟无法晋升,做了许多年的行动组长。
灰雁没有理会组员的复杂心态,她穿过繁华区,走进了流民区的狭窄巷道。
最终,在一扇不起眼的铁门前停下,门牌写着“希望之家”。
门被推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走了出来,她看到灰雁后,脸上露出温和笑容。
“你来了。”
“嗯,最近任务忙,薪水也被扣了不少,下次会多一点的。”
灰雁从口袋里拿出一叠金钞,递了过去。
“雁,你有这份心就够了。”
老妇人接过钱,叹了口气,“最近愿意捐款的人变少了,但孤儿越来越多了。”
灰雁跟着走进屋内。
“姐姐来了!”
十几个孩子立即围了上来,眼里闪烁着期待。
她笑着蹲下,从背包里拿出糖果,分给每一个孩子。
最后,她来到一个女孩面前。
“楚楚,你又长高了。”
女孩叫楚楚,六岁,怀里抱着一个破旧玩偶,略带委屈:“姐姐,我好想你。”
灰雁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轻捋她的杂乱鬓发,将最大的一块糖递给女孩。
“你功课做了吗?”
楚楚点了点头。
另一个稍大点的女孩走过来,她叫莉莉丝,带着一丝邀功意味:
“雁姐姐,她的数学题可是我教的。”
莉莉丝是灰雁最早从废墟里带回来的孤儿之一,如今,她成了希望之家的小帮手。
“你们都很棒呀。”
灰雁摸了摸她们的头,眼神里难得有了一丝暖意。
一下午很快过去了。
分别时刻。
“姐姐要回去了。”
楚楚抓住她衣角,有点不舍,却不知如何挽留,低头瘪了瘪嘴。
“楚楚,莉莉丝,我答应你们,下次会早点过来,好吗?”
“不好......”
莉莉丝有点难过,扭头跑掉了,不想让灰雁看到她的眼泪。
“灰雁姐姐。”
楚楚突然开口,声音很小,“你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呀?”
灰雁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
“可能是,我也姓楚吧。”
她声音很轻,像一阵风:“楚楚,你要记住了,姐姐的真名,叫楚宁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