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11月。
苏杨蹲在角落里,默默地点燃了一口烟,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有些恍惚地掐灭了烟蒂。
混乱的记忆,在脑海中不断地回荡着,无时无刻都扎着他的脑袋。
他时而变成了一个泥瓦匠,在十里八乡远近闻名,每一天都辛勤地干着活备受赞誉,最后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幸福仔…
时而又变成了一个97年,高中毕业没多久,刚从厂里辞职,打算追求诗和远方的文艺青年苏杨…
一阵冷风吹来,令他微微颤了颤,随即裹紧衣服,敲了敲自己的胀痛的脑袋。
现实和梦境交织的那种破碎感,一度令他感觉到精神分裂,亦越来越让他感觉这个世界不太真实…
他看向远方,这是海山最繁华的一条数码街…
迷茫间,他听到了喧嚣的音像店里,喇叭不断地吵嚷着,天后刘芳菲暂别歌坛的消息…
也看到了旁边的小报上面新锐天后许慧琳出国读书,在台岛举行完最后一场告别演唱会,万人空巷,粉丝们含泪送别的新闻。
他低头,看着另一个小报里用劲爆的标题写着“97年天后之战最后落幕”“华语乐坛新篇章”的新闻 里面的每一个字,他都看得懂。
他们是谁?
一个都不认识!
这一刻。
苏杨揉了揉脑袋,头越来越痛了。
熟悉的世界,陌生的人物,陌生的地名…
以及,一段段同样陌生记忆。
是蝶梦庄周,亦是庄周梦蝶?
如果这是一场梦的话,那么,赶紧醒来吧。
如果是重生、亦或者是穿越的话,就让我早点回去吧。
他不要重生,也不要穿越,更不想大富大贵…
只想,老婆孩子热炕头。
他试探着闭上眼睛许久,渴望找寻着回去的方法。
又一阵冷风过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是…
回不去了!
妈的!
完了!
老婆没了,孩子没了,新买的房子和车子,全没了。
……………
傍晚的夕阳,总是带着些许伤感。
苏杨掏了掏口袋,发现口袋没烟了。
一股说不出来的孤独感和不安感突然涌上心头。
他找了一个石头坐了下来,整理了一下脑海中的思绪,发现越整越乱…
各种各样的记忆,似乎开始逐渐对不上了。
他看了一眼自己背上的行囊,以及那张已经过期了,去布达拉宫的车票。
是的,这个世界,也有一个布达拉宫,记忆中,似乎和原先世界没啥区别。
当然,还有一把吉他。
隐约间,记忆里的这位哥们,艺术细胞突然奔涌,受不了朝九晚五的打工,觉得自己是要去流浪的,要去当流浪歌手,要去那边去朝圣,然后搞搞摇滚,混娱乐圈,去追求那所谓的“诗和远方”…
当一段段记忆涌入脑海以后,苏杨一愣,随后苦笑。
流浪歌手?
原先世界的自己是去过那地方的,也看到了不少心怀虔诚的路人,也有一大群像神经病一样的歌手,看到哪就停下,然后一阵阵地随地大小唱,跟一精神病似地…
苏杨觉得他们是在讨饭。
但偏偏,讨饭又不肯低下头,求一句求打赏,反而将脑袋仰得老高,穿着破烂衣服,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瞧不起任何人的高傲模样。
每当深夜的时候,这帮人也唱,大多都是破锣嗓,唱得贼特么刺耳,也不让人睡觉,你骂他两句,人家立马就拿着吉他要干你,觉得你在侮辱他的艺术,玷污他们的梦想,当你真动手了,他们又怂得比任何人都快,但嘴巴却很臭骂骂咧咧地骂个不休…
大昭寺门口,他看到了不知道多少这样的歌手…
在大昭寺断断续续砌了一年墙的闲暇间,苏杨曾经观察过这些歌手…
发现一年后,这些歌手大多都沉寂了,听不到消息了…
有的是进厂了,有的偷东西被抓了,有的坑蒙拐骗被曝光了,有的则是疯了!
唯一不变的是,布达拉宫熟悉的寺庙里,换上了一些熟悉的,同样追逐梦想的歌手…
当然,还有几个一起合伙开酒吧的老板,出了一些畅销书,以及,那个唱着阿刁一步步走上舞台的赵雷…
当然,这些和他没有关系,他只是侥幸,见过赵雷一面,帮着赵雷修过酒吧的墙而已。
“这哥们也有病,兜里一块钱都没有,就去那地方流浪,大概率中途饿死…”
夕阳西下。
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
当夕阳落山以后,苏杨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将吉他放在一边,再次摸了摸口袋和行李。
除了一张车票,一个装满衣服和几个磁带的行李箱以外,啥玩意都没有…
穷得只剩下梦想了。
“算了,不管去了哪,不管哪个地方,有手艺总是不愁的…”
“…”
苏杨摇摇头,啃了几口行李里最后一包方便面以后脑袋终于不疼了。
想到自己那一手众口皆碑的泥瓦匠手艺活,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
原先世界,他就是从贫穷,一步步走上来的…
原先世界的他父母生病常年卧床,弟弟正在上学,他硬生生地勤勤恳恳靠着泥瓦匠手艺赚来了车、盖上了房,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短视频时代来临的时候,也跟着风潮,整了点盖楼的直播,一个月也能带来三四千块钱…
原先世界日子再苦,也都这样过来了,来这个世界,大概也差不了多少…
这个世界!
他也能活下来。
有的人活着,是为了梦想,为了更精彩的生活。
但有些人,则喜欢那种平静的枯燥生活。
梦想?
他没什么梦想,也没有什么野心,如果真要有,大概就是当一个有房有车有媳妇,偶尔钓钓鱼,和三五朋友喝点小酒的普通人…
最好一年有300天干活,65天休息,遇到的都是那些不拖欠尾款的好老板…
活着,普普通通地活着,然后过完一辈子。
你大概,这辈子也就这点出息了。
他媳妇就是这么说他的。
天气渐渐暗了下来。
海山这座城市渐渐开始变得热闹。
“对不住了,兄弟…”
他轻抚一下吉他,随后默默地朝着不远处的乐器店走去。
来到吉他店以后,在老板奇怪的目光下,卖掉了这把三个月积蓄攒下来的名牌吉他…
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
这吉他干嘛用?
梦想?
艺术?
抱歉…
在他的认知里,还不如买几把抹灰的砌墙的砖刀和灰桶来得实用。
或许梦想有一天终能成功,但也是那万分之一的事情,代价,太大了。
原先世界自己从来都没有中过彩票,超市里的抽奖都是安慰奖的人,他不自信自己是那万中无一的人,只觉得自己大概率就是普通人。
“确定卖了?”
“卖吧。”
“你确定?这吉他做工精致,音色和各方面都有专业水准,卖了挺可惜…”
“卖!”
“那行,三百块。”
“再贵点?”
“最多三百五…”
“成…”
夜幕降临,苏杨带着三百五从吉他店里出来。
看着兜里的钱,心里稍微安分了一些。
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寂寥的人才市场,心中盘算着要么今晚找个地方胡乱呆一晚,明天买些工具,开始去人才市场上工。
等以后,有点资金了,有点人脉了,客人都信任自己了,自己可以开一家装修公司,自己认真把关,一步步打出自己的名头。
上市是不敢想的,至少现阶段不敢幻想。
他对自己有着清晰的认知。
他上辈子就是个初中水准,这辈子也就是高中水准,而且全扔给老师了,人的格局和认知就放在这里。
资本圈都是精明的人物,不知道啥时候就把你吞掉,最终血本无归…
嗯,赚钱了,可以买房子,多买点房子,等涨价,然后收租,然后继续买房子…
如果更多钱了,可以试试投资一些有前景的公司,然后…
就在苏杨盘算着,未来的打算,觉得人生又开始有点奔头的时候,忍不住开始有些喜滋滋的时候…
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哥们,放弃梦想的感觉,很难受吧?”
“???”
苏杨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到了一个戴着眼镜,眼神非常认真的西装青年。
“我观察你好久了!”
“我有一部戏,戏很好,本子也好,角色也很好,就缺个主演…”
“???”
苏杨听着对方巴拉巴拉地说了一大通话…
都是和梦想有关的话,时而仰着头,看着远方,时而唏嘘短叹,一副遗憾模样。
这听得苏杨有些迷糊。
这孙子是谁?
骗子?
拉皮条的?
让我当主角?
当主角?
难道是拍毛片?
“哥们,我叫张城,是97届刚毕业的导演,认识一下…”
“…”
对方在苏杨恍惚的时候,给苏杨递了一根烟。
苏杨犹豫着却不敢接…
陌生的地方,烟不敢乱抽,他生怕自己接了以后搞不好被嘎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