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还很温热,血腥味混杂着尘土和硝烟,呛入每个人的鼻腔。
那几声清脆枪响,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庄杋平静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恐、麻木,或暗藏怨毒的脸。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内心正逐渐被废土硬化,处事手段更果决了。
要生存,心软就是原罪。
剩余的流民被集中看管起来,哈里举着枪来回走动,恐吓正是他最擅长的。
医疗兵的脸白得像纸,因失血过多陷入了昏迷。
灰雁用尽最后的医疗凝胶,才勉强止住他的伤口出血,暂时保住了命。
在短暂寂静后,她的队员们开始低声商讨,该怎么对付外面那些匪徒。
机枪手检查着空空如也的弹匣,第一个开口:“可以确定,唯一的通道都被那伙人堵死了。”
“那就杀出去,实在不行就徒手。”
“不行。”
灰雁立刻否决:“伤亡太大了。”
“要不从通风管道摸过去,炸掉他们?”
“我们也没手雷了。”狙击手摇头。
哈里扫了一眼幸存者,脸色阴郁:“干脆将他们顶在最前面,反正都是一群短命鬼。”
没人理会他的提议。
一个个方案被提出,又一个个被灰雁否决。
弹药耗尽,成员疲惫,任何正面冲突都无异于自杀。
最终,灰雁那双琥珀色的眸子,落在了角落里庄杋身上。
“你有什么办法吗?”
“杜里安交给我。”
“你一个人?”
庄杋的语气像是在提一个无关紧要的条件:“你们只需要保证,无论听到什么动静,别打扰我。”
他补充了一句:“也别抓我。”
“我们自身难保,没有能力抓你。”
灰雁的声音很轻,像一阵风,“另外…谢谢你。”
随后,她挥手示意队友退下。
众人没有异议,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庄杋在逆境中创造奇迹,哈里除外。
此时已是凌晨三点,所有人都很疲惫,像一根根绷紧后又突然松弛下来的弦。
灰雁示意队员们轮流警戒休息。
庄杋独自走到一个更隐蔽的角落,远离所有人视线,靠着墙壁坐下。
他亟需恢复。
在闭上眼后,稀薄诡雾从墙角的阴影中剥离,缓缓汇入他体内。
诡雾不纯净,全是蜥蜴人溢出来的,但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左臂的枪伤隐隐作痛,像有无数蚂蚁在啃噬骨头。
他刻意减缓了治疗效果,将所有心神都沉浸在对浅雾的压缩中。
一团凝练暗雾,在体内缓缓成形。
杜里安的临时营地,篝火烧得正旺。
不知取自何处的肉块,正被烤得焦黄,油脂滴落在火焰里,发出“滋滋”声响。
浓郁的怪香在空气中弥漫。
匪徒们围坐在一起,用匕首割下大块烤肉,就着烈酒,放肆谈笑。
“老大,那娘们一看就不错,就是毁了容,挺影响胃口的。”
“哈哈,你懂个屁!那才叫带劲!”
“吃你们的。”
杜里安撕下一大块烤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等解决了这事,随你们处置。”
他的目光,扫过角落里报废的动力装甲。
“记得把这玩意儿抬去黑市,翻新一下,再换个固态电池,转手卖个30万不成问题。”
“老大英明!”一片恭维声响起。
庄杋隔着很远距离,耐心观察着。
暗雾,只能造成短暂僵直,不足以致命,反而会暴露他的底牌。
要确保万无一失,必须动用最纯粹的黑雾,做到雷霆一击。
他不再观察,闭上眼,忍住左臂的撕裂痛楚,先抓紧时间恢复精力。
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靠近。
庄杋没睁眼,知道来人是谁。
灰雁在他身边放下一个急救包,随后转身离开,没有说一个字。
他睁开眼,看了一眼急救包,里面是消毒喷雾和一卷绷带。
他解开被血浸透的临时包扎,用消毒喷雾冲洗伤口,重新缠好,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次。
“又是这种奇怪的熟悉感......”
庄杋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老人的记忆在融会贯通,还是他自己出了什么问题,精准枪击,娴熟身法,生存技巧等等。
或许以后会有答案......他将这些抛却脑后,不再理会。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流逝。
避难所外,天色泛起了鱼肚白,黎明破晓。
庄杋站起了身。
他体内的诡雾,在反复压缩和凝练中,化为一小团漆黑如墨的实体。
再压下去恐怕会出事,他果断停止。
营地外,负责守夜的四个匪徒靠着墙,精神不振,几乎要睡着。
一缕暗雾从他指尖剥离,像一条无声小蛇,贴着地面游弋而去。
紧接着,暗雾在他意念下精准分岔,钻入四名匪徒的鼻腔。
他们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神空洞发直,像被抽掉了灵魂的木头,保持着打盹姿势。
暗雾只能让人僵直一会,窗口期很短。
庄杋迅速抵达营地边缘,将一小团黑雾打入了中央那顶最暖和的帐篷,然后撤离。
他早已锁定杜里安的睡姿和方位。
“呃…”
睡梦中的杜里安发出一声痛苦闷哼,身体猛地抽搐,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
他睁开眼,眼里全是惊恐,喉咙里只能挤出嘶嘶声,像漏风了一样。
想动,却发现身体已不属于自己。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蠕动。
一片片带着粘液的暗绿鳞片,刺破皮肤翻卷而出。
手指骨在拉长、变形,发出“咔吧”脆响,指甲变得尖锐漆黑。
“咔…咔嚓…”
骨骼碎裂的重组声,在寂静营地里格外清晰,惊醒了沉睡的匪徒。
他们睡眼惺忪,随即被眼前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短短几分钟,一个完整的人类,在意识清醒下,被硬生生扭曲成一只正宗的蜥蜴人。
杜里安低头,看着那双覆盖着鳞片的陌生爪子,又看了看周围环境。
帐篷,篝火,一切寻常。
但他能“嗅”到空气中,那股属于同类的熟悉气息。
他被同化了。
“不…不——!”
一道不似人声的嘶吼,从他变异的喉咙里挤出。
更多的匪徒被惊醒,他们正想骂人,却看到了站在篝火旁的怪物,那张依稀还能辨认出杜里安轮廓的脸。
“老…老大?”
匪徒们的声音轻微颤抖,胆小的已经开始怀揣武器了。
杜里安猛地转向他们,一双猩红竖瞳在火光下格外骇人。
他试图维持自己的最后权威,用变调的声音嘶吼:“放下武器,是我!”
“他说的什么,蜥蜴语?”
“......听不懂。”
杜里安越来越急躁,整个人状若疯狂,想打掉那些举起来的枪口。
非我族类!
忠诚在恐惧面前被碾碎,有人开枪了。
“砰!”
子弹击中杜里安的肩膀,爆开一团绿色的恶臭血浆。
剧烈疼痛刺激了他的混乱神智,也点燃了兽性。
“吼——!”
他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猛地扑了上去,锋利爪子轻易撕开那名手下的胸膛。
温热的鲜血和内脏,溅了他一脸。
“怪物!他变怪物了,杀了他!”
“停!那是老大,你们谁敢开枪!”
“开火!快开火!”
“砰砰砰——!”
枪声、惨叫、怪物临死前的嘶吼,瞬间将营地变成了血腥屠宰场。
亲信派和恐惧派互相开火,但夹在中间的杜里安最难受——他成了最显眼的靶子。
涉!都别打我啊!
他被十几把枪集火,脑壳都被轰碎了,庞大的身躯带着不甘倒在血泊中。
枪声停歇时,场上只剩下三名幸存匪徒。
他们看着满地尸体和伤员,面面相觑,似乎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脑袋雾蒙蒙一片,不知道怎么回事。
一人率先扔下手枪,开始在死者身上搜刮值钱东西。
另两人随即醒悟,也加入了分赃。
他们给每个尚有气息的人都补了一枪,然后连滚带爬地逃出山洞。
灰雁带人赶到时,战斗已经结束。
空气弥漫着浓重血腥味,到处是残缺尸体。
那具巨大的蜥蜴人尸体,面目全非,但身上被撑破的皮夹克和脸上的狰狞刀疤,清晰证明了他的身份。
她环视一圈,没有发现庄杋身影。
“先录像存证。”
灰雁拿出生物样本采集器,熟练地提取杜里安尸体上的血液和虹膜信息。
她站起身,语气平稳:“灰雁小组,A级通缉犯,杜里安,确认死亡。”
此刻,庄杋正躺在武器库的阴影里。
他脸色苍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额头布满冷汗。
灰雁找到他时,立刻蹲下身,检查他的脉搏和瞳孔。
脉搏平稳,没有外伤,只是精神虚弱。
“我没事。”
庄杋缓慢坐起,靠在墙边,“敌人都清理完了,你们走吧。”
哈里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立刻凑上来:“他现在最虚弱,快抓住他!”
但没有人动手。
哈里咬了咬牙:“一群怂货,这悬赏我自己拿了。”
“我身边的这台仿生人,已经进入自毁程序了。”
庄杋声音很虚弱,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寒意:“威力不大,但炸死我俩,很轻松。”
哈里脸色微变。
“还有,门外机枪炮塔,你猜还有没有子弹。”
哈里忌惮了起来,他终于搞懂庄杋为何要躲在这里。
“少骗人,子弹都已经打光了。”
“你可以试试。”
“撤。”灰雁下达命令。
哈里还要辩驳,她只平静地看着他:“那你自己去抓,别拖累整个团队。”
“你......”
哈里大怒,他站在原地好一会,终究没有胆量,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庄杋看向灰雁,语气微沉:“如果不是你在场,盯得很紧,我早就弄死他几回了。”
“谢谢忍耐,他确实不知道自己惹了什么样的存在,但他不能死在这,不然最先倒霉的是我。”
“你真能忍。”
“讨口饭吃而已。”
灰雁走到庄杋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抓紧时间跑吧,下次见面,我不会手软。”
“谢了。”
临走前,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还有......”
她声音很轻,却很肯定,“你不叫张大凡。”
“你也肯定不叫灰雁。”
“灰雁只是我的代号。”
“张大凡同样如此。”
“好,后会有期。”
她离开武器库后,返回营地,却见那些流民也全都围了过来。
“我们要回南城,你们可以跟在后面,但不准携带任何枪械。”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路途危险,我们也没有义务保护你们,是去是留,你们自己决定。”
沉默令人窒息。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颤巍巍站出来:“大人,我们能留下来吗?这里…有地方住,还有…吃的。”
他指了指营地里那些堆积起来的肉箱。
“是啊,去了南城也会被抓起来当苦力,不如留在这。”
更多的人附和着,生怕眼前的女人会抢走肉箱。
在废土,活下去是唯一准则。
道德只是奢侈品。
灰雁看着他们,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她的队员则负责搬运报废的动力装甲。
走在最后的哈里,从营地里搜出几块雷管,悄悄安装在隧道岩壁上。
“你们不是想留在这吗,那就好好待着吧。”
等一行人走出怪石丘,来到开阔地带时,哈里拿出通讯器,悄悄拨通了一个加密频道。
太阳已经升起,野外的诡雾被驱散了不少,短途通信正在恢复。
“你们就在附近吧,有个S级悬赏目标…对,尽快…我要四成......行,坐标就在怪石丘,他跑不出来,我把出口炸了。”
通讯器那头传来一阵笑意。
“成交。”
哈里关掉通讯器,按下了远程引爆器。
“轰隆——!”
身后的山体随之坍塌,传来沉闷轰鸣,烟尘冲天而起。
“你干什么,不知道尸潮没走远吗!”年轻的装甲兵瞪着哈里。
“我只是确保那个家伙,不会那么快出来而已,不然跑了怎么办。”
哈里整理了一下衣领,一脸无所谓,“那可是八百万金钞。”
看着被彻底封死的塌方,灰雁始终没有出声。
“组长?”
“走吧。”
哈里只当她服软,脸上更得意了:“这次行动的所有事,我都会如实上报,你们就等着接受处分吧。”
灰雁理都没理他,当成了空气。
......
避难所内,庄杋看着被彻底封死的出口,猜到是哈里做的。
这声巨响,肯定又会引来新的尸潮。
哈里既然存了心让他无路可逃,之后必然会带人回来。
庄杋沉思片刻,转身看向那些选择留下的幸存者,在没有外部威胁后,人性的丑陋一面开始展露。
有人为了一块熏肉打得头破血流,也有人献出身体,只为换取虚假的安全感。
他没有干涉,只是指了指那几个尚存一丝操守的人。
“跟我来吧。”
他带着这群人,找到了一处干净居住区,教他们如何使用净水,如何培育应急食品——蟑螂仓。
“不想碰那些肉,就吃这些,嫌恶心就磨成粉,做成膏状,工具都在这。”
指导完后,他独自回到武器库,那里还有一台仿生人可以抢救。
他参考着脑海里的记忆,找到工业仿生人的拆卸维修,随后从报废的仿生人身上挑选无损零件,并拆掉工业钻头。
他给两台核心完好的仿生人,左右手都换上了新的工业钻头。
“先试试吧。”
庄杋操控着两台冰冷机器,让它们开始挖掘塌方的隧道。
为了避免隐患,他还缴清了所有枪械,并警告那些正在进食的人,不要干扰仿生人工作。
做完这一切,庄杋回到了武器库,走到那面合金墙壁前,停下脚步。
墙后,藏着一个只有他知道的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