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进溪充满自信了的道:“请诸君放心,五年之后,诸君都会觉得从这个协定中获得的利润远远超出那些不值一提的手续费——而且手续费的问题,我们到时候也还是可以再谈谈的。”
可是这样的承诺仍然不能让程云山放心:“贵银庄目前只在东京有一个总号,如果我们的协议只能在东京生效,那么似乎不大。”
是的啊,无论是“贾福乐”还是“我来买”,都是遍布全宋的连锁零售巨头,分店甚至都开到开京和奈良去了的,东京人即便是再能够消费,对于他们意义也并非很重要。
李进溪微微笑道:“阁下的情报在几天前还是不错的,不过事情刚刚发生了一些变化,昨天我谈了几笔生意,收购了‘赤兔马’快捷送达、‘火鸟周刊’和两家讼师会馆。前期的整合工作已经展开,在不久,我们将通过火鸟周刊和赤兔马向全国发行满庭芳联名信用折。届时,即便满庭芳只有东京一个总号,也可以让满庭芳信用折遍布天下,诸位,难道还不觉得这份馍馍有足够的吸引力吗?”
李进溪所说的赤兔马快捷送达是大宋一家小有名气的快递商号,专营北方,尤其是河东路、河北路和河南路的送达服务,网点已经深入到了这三个路的县一级。而《火鸟周刊则是大宋南方的一家时评周刊,以臧否时政闻名。至于收购会馆的目的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不打官司的银庄绝不是一家成功的银庄。
贾岱山有些犹豫的道:“李先生收购赤兔马的用心我们能够理解,但是《火鸟周刊一贯肆言无忌,恐怕为朝廷不喜…”
“某看中的是《火鸟周刊在士子中的影响力。”李进溪斩钉截铁的道:“某已经同他们的总编谈妥了,他们将另外发型一本刊物,叫做《火鸟生活周刊,不谈时政,只谈生活,专门介绍各大都市时下最流行的生活方式。诸位实不相瞒,《火鸟周刊四处批评人的说话方式固然夺人目光,但是却使得编辑部很难生存,而那些有傲骨的文人又不远丢掉清流的美名,是断然不肯放弃臧否文风的。故而某也并不要求他们做出什么改变,只要求利用他们目下已经有的发行网络再出刊一本子杂志。这本杂志的成本全由我们满庭芳承担,而收益全归火鸟周刊编辑部。”
程云山等人静静的听他说着,他们的思维还一时跟不上李进溪的模式,但是他们也和狄德一样,都本能的感应得到,这将是大宋商业模式自石子明开辟海外之后的又一次大变革。
自古以来,商人赚钱都讲究的是一个“高买低卖”,赚取差价。因此也有不少利欲熏心之徒囤积物资,以为奇货,这样做固然能发上一笔横财,但是却往往会招来旁人的不齿,也因此,在秦汉之后商人的地位便一直不高,甚至被视为社会不稳定的根源。
以程朱胡贾等为代表的徽商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他们都是经商的儒生,各个饱读经史子集,对于历史上商人的惨遇一直心怀凄凄,也因此,他们一面拼命挣钱,一面使劲的修路造桥,抚恤孤儿赡养老人,都只为了能博一个好名声,以为将来不测之时能有一方退守之穴,但是现在李进溪为他们画出来的确是完全不同的一种商业模式,他赚取的不是高低倒卖的差价,而是一种“服务费用”。以提供优质而贴心的服务,来获取市场,而不是靠强行压低价格的倾销来占据市场。
如程云山、贾岱山、胡雪燕这样的人都是家族中的精英之子,在李进溪的阐述之下很快就看出了他的这个方案的厉害之处:他没有一个字是奔着利益去的,但是他的每一步都是要让顾客在潜移默化中感觉到满庭芳银庄能给他带来方便,给他带来不一样的尊贵享受。想想看他起的那些好听的名字吧:
别人叫托管,他叫“有偿存款”
别人叫打理,他叫“年金式聚合理财”
徽州商人的嗅觉是敏锐的,意识也是果敢的,在一阵窃窃私语之后他们终于同李进溪签署了《满庭芳联名信用折会员体系议定书,虽然他们感觉到李进溪坚持将满庭芳银行作为甲方,而将他们集体捆绑成乙方“所有未安”,但是在利益的诱惑面前,再多的坚持就要被斥责为“畏首畏尾”了。
协议签署之后双方都出了一口气,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下来。贾岱山还想邀请李进溪留下来看一场他们家乡的特产的徽剧,只不过李进溪在打听到这个剧种中竟然是连旦角都是由男人来扮演的之后就果断的用自己还有别的庶务要处理来谢绝了。
“与徽州人谈判真是令人愉快。”李进溪意气风发的爬上马车:“我们下面去哪一家?”
侍卫长翻了翻他的行程安排:“接下来,您要去和丰裕银庄谈收购的问题。”
“丰裕啊…一家小票号。”李进溪懒洋洋的靠在软皮靠垫上:“你知道为什么要收购他们吗?”
“因为…”侍卫长思考了一下,他对于理财什么的并不精通,想了半天,才猜测着说道:“是因为需要他们的客户?”
“这是一个理由吧。丰裕虽然小,但是客户资源还是不错的,基本上都是来白水潭读书的学子们。有了这个,我们就可以切入到白水潭中去…”
别的侍卫长不知道,但是一提到白水潭他顿时就肃然起敬了起来:“那是石越开创的学校啊。”
“所以和他们保持一个良好的关系非常重要。但是如果我们直接把手伸到白水潭当中去可能会引起不太好的影响。”李进溪摸了摸下巴:“学子们未必很有钱,或许有人需要做点儿兼职的工作…我记得《火鸟周刊上说过,即便是在白水潭,助学金的发放也是有重重猫腻的…也许能召来一些学生做兼职…只要被理解,就无所不胜。”
侍卫长不太明白他那跳跃的思维,但是他从李进溪那认真思考的神态中看的出来,这个高丽人是在为他的女主人绞尽脑汁。
马车很快就在丰裕银庄的门口停下来了,这家票号有三十来年的历史了,虽然由于主营的对象是来白水潭求学的学子们,因此虽然实力不算雄厚,但是却也一直过的平平稳稳。然而现在东家却急于张罗着出手——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在地下赌球,一晚上就输掉了好几百贯大钱,那可是他们老两口半辈子的积蓄,现在没办法,儿子欠了人钱,拿不出来就要剁手指头,可怜这老两口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人还就这么一个儿子,没办法,一辈子的心血也只能说卖就卖了。
“李掌柜。”丰裕的东家也姓石,听说好像还和燕公石越沾点儿亲戚,不过由于石蕤和李清照两人一生相守,石燕公竟然一不反对二不过继,以至于其后其实无人,若要沾亲带故,多半也只能从他那“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的大哥石起身上找了。
“石老板。”李进溪拱拱手:“石掌柜的气色还好啊。”
石老板从决心卖了丰裕之后整个人都是死灰死灰的,精气神好像都被抽走了一样。李进溪这一句也只不过是客套话而已。石老板引着他进了柜台,三天前柜上都封了起来,所有的账本都一一的摞起来等着他查验。
“石老板的信誉某信得过。”李进溪扫了一眼就表示自己看过来:“伙计们都在后面?某有几句话想对他们讲。”
“请。”石老板慢吞吞的在前面引着路,心里好像被刀子剜着一样的疼,这里的每一间屋子每一个柜子都是他一点一滴积攒下来的,后面的每一个伙计都是他一个个的挑选出来,手把手教大的,本来以为,有了这个银庄,自己和老伴下半生可以衣食无忧,谁知道…竟然为了那个逆子…也都是报应啊,都是过去自己一心扑在银庄的生意上,浑家她又宠着那孩子,忽略了对孩子的教训,现在也是报应啊!报应啊!
石老板老泪纵横,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后院来的。
院子里整整齐齐的站着二十来个伙计,有老有小,年纪最大的几个甚至是石老板初办丰裕的时候就被他请来的老伙计,现在看见这一幕也都忍不住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边的泪水。
“石老板。”李进溪看了看面前的这些伙计,他扶着石老板温柔的道:“我有几句话想对伙计们说。”
石老板点点头,冲着大伙道:“伙计们,我老石家没本事,把铺子盘出去了。以后李老板就是你们的东家。你们要是留下来的,都好好干,别三心二意的,我…下面,李老板给大家讲话。”
李进溪微微一笑:“伙计们,我就是你们石老板说的李老板。他刚才说把铺子盘给我了,其实说的不太准确。我不是盘下你们的铺子。”
他这话一落,底下顿时起了嗡嗡的声音,连石老板也忍不住抬头看他,正要出声相问,李进溪又开口了:“我是代表满庭芳银庄,入股你们丰裕银庄!以后你们丰裕银庄继续存在!石老板也依旧是你们的东家!”
底下的声音更大了,李进溪却仿佛没有听见一样,他扶着石老板颤抖的身躯,微微笑道:“昨天那个办事的不太伶俐,是个新手没把我的意思弄明白。我们满庭芳银庄是用五千五百贯加上在满庭芳银庄千分之一的股份,换取对丰裕银庄四成的股份。从今以后,丰裕就是石家与满庭芳联合经营的银庄,石家也依然是丰裕的第一大股东!”
底下如炸开了锅一样的吵闹了起来,石老板的身子晃了几下,几乎就要顿时晕倒了过去。
杨铁心日记的分割线大宋庆元五年六月二十晴深州 今日我们车队抵达了河北路,这里曾经是绍圣战争的战场,在此我们祭奠了拱圣军的前辈。面对着这些先烈的英灵,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宋与辽的战争还会再度爆发…我并不是一个狂热的军国主义者,但是,石相在距离收复燕京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摔倒。真的是武侯之叹吗?
与我们同行的除了那些科考队员们,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人,他们多是想去北方冒险的吧,辽国的土地比大宋宽广的多,蛮族也要多上许多。据那个倭人通译说,在辽国的漠北,有许多时叛时服的游牧部落。如果辽人能够整合这些野蛮人的力量,那么他们就敢再次南下,发动一次入侵。他说的很对,但是辽人背后的这根刺大宋是不会让他轻易拔掉的。
对了,今天我们还在深州见到了一个自称叫长春子的道士,他的武艺很高强,我和郭兄弟都打不过他。但是郭兄弟却对我说长春子面有福相,下巴白净无须…难道他是想暗示我什么吗?我打听到长春子在这一带经常行走,悬壶济世,因此我觉得还是让郭兄弟不要说出来的好。
再过十天左右我们就要抵达雄州了,这原本是我们和辽国的边境,万幸,现在我们除了燕京附近的土地都已经收复!哎,燕京!燕京!何时才能收复燕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