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进溪望着石老板那不敢相信的眼神,大声的对着全场的伙计们道:“某再重申一遍——满庭芳银庄与丰裕银庄达成了股权置换协议。丰裕银庄依旧存在,石老板也还依旧是你们的东家!”
怀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慈悲心走出丰裕的大门的时候天色都已经快黑了下来。李进溪依旧踌躇满志,他登上马车,侍卫长寸步不落的跟在他后面:“先生,我们明明有实力完整的将丰裕购买下来,为什么您不完全这么做呢?”
“中国有句古话,叫做欲速则不达。”李进溪惬意的靠在软垫上:“如果我们将丰裕完整的收购下来,大家会把我们当成落井下石的小人;但是只是部分收购,仍然让石老板保留对他辛苦创业的丰裕的所有权,大家都会说我们是雪中送炭的好人。而且这样我们对丰裕的控制力并不会很差,多出来的钱还可以再入股一家小银庄——能在两家小银庄说得上话,比完整的控制一家银庄好得多。更不用说风评的问题了。”
侍卫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李先生说的是以柔克刚,刚强则断的道理是吗?”
“就是这个意思啊。”李进溪合上双目:“晚上还要去哪里谈生意啊?”
“您约了两个地主吃饭。”
“光软光用情也是不行的,朱子是我最敬佩的人,他就是个有骨头的夫子。”李进溪想起在朱子身边求学的日子,眼角不禁有些湿润了:“虽然现在人们嘲讽他,误解他,但是我相信,将来有一天,整个世界都会理解他。”
侍卫长也听说过朱熹的一些故事,他道:“我听说朱夫子是个难得的天才,诸子百家无所不精,仿佛是天底下没有他不会的东西。向我这样的普通人望着他,就像是一颗小草望着泰山一样——可惜宋人的朝廷竟然不能用他。”
“夫子太耿直了。真正的儒者大多也都是这样吧,孔圣、孟圣不都是这样吗…董子算不得真儒…或许正是因为不能被用才能成就他们的伟大吧。李杜若是一直高官厚禄,没有安史之乱,恐怕就不会有那么多精彩的诗篇了。”
不知不觉的,两人一路闲扯着,就又回到了满庭芳总号的门口。那个叫碧玉的侍女已经在门口守候着他们有些时辰了。
“李先生,侍卫长大人。里面有两个客人,自称是李先生请来的…”
“哦,看来我们回来的有些晚了——快带我们去吧。碧玉你也一起来吧。”
那个侍女愣了一下:“我?先生,我只是个伺候人的丫鬟…”
侍卫长道:“碧玉是公主身边最聪明的丫鬟,这是公主亲自对我说的,你不用菲薄。”
“可是…”碧玉脸蛋有些红了:“我只会伺候人…别的什么都不会做。”
“没什么,就算是朱子那样的天才,都要先学而后知呢。”李进溪现在对自己是越来越自信了:“你就跟在我们后面,很快就会什么都会的。”
碧玉求助似的把目光投向侍卫长,可是他回报给她的却是信任和鼓励的眼神。无奈碧玉只能点点头:“李先生,侍卫长大人,我可是什么都不会的…要是我做差了什么,你们不要打我,骂我就好了。”
李进溪笑了笑:“你这样聪明的丫鬟,谁舍得打你。侍卫长,你说是不是?”
侍卫长板起脸,故做正经的道:“就算是公主,也舍不得骂你的,我们更不会了。”
“还是快去后面吧,别让我们的客人久等了。”李进溪笑着就往里面走:“碧玉,你觉得那两位客人怎么样?”
“我?”碧玉没想到他竟然会问她对两个陌生男子的观感,不由得害羞的低下头去:“我…没仔细看他们。”
“哎呀…”李进溪长长的叹了口气:“俗话说察言观色…”
“碧玉从小就生长在深宫,还不习惯抛头露面。”侍卫长为她开拓道:“不过,以后要经常带她出去转转了,东京风华,总呆在家里等于没有出来啊。”
“是啊,宋国的女人们早就不肯呆在家里了。你们到了东京,也要入乡随俗才是。”李进溪幽幽的道:“以后我们还会去长安,去杭州,去广州…那也都是不逊于汴京的百万人口的大都市,据说在长安,有一万个民族聚集,而在杭州,东君(赵佣)的铜像有三十三尺高,他手里举着的火炬其实是一个灯塔,海上的船在数百里之外都能看得见。而五羊之城广州,那是一座不夜城,从天竺洋过来的十字僧见到了这座城市无不伏倒在地痛哭流涕…”
碧玉认真的听着他说着,闪亮的眼睛里涌动着对未知世界的好奇。
侍卫长忽然道:“碧玉,以后这些城市,我都会带着你一一走遍的。”
李进溪停下脚步打量着他们俩,忽然促狭的笑了,碧玉的脸变得通红,轻轻地啐了侍卫长一口,侍卫长挺起胸膛,仿佛是发誓一样的严肃道:“我会带你走遍大宋所有好玩的城市的。碧玉。”
“没由头的说这些干什么。”碧玉臊红了脸不睬他,又转向李进溪:“李先生,我们快去吧,客人们都等急了。”
李进溪今晚请来的客人是开封城外的两位地主。在如今的这个年代,千好万好,都不如土地好,最近五年来,东京等宋国大都市的人口密度大大增加,地价也是节节攀升,加上那些杀千刀的地产商们的上下其手,在东京想要实现一个安居的梦想可能需要一家人花上七八十年的时间才能实现。
这两位地主也没什么本事,只是目前开封府的规划图还没有划到他们的庄子上来,所以他们的土地还算便宜,因此李进溪想弄一块地来开办一个满庭芳自己的学校——石越何以成功,白水潭是也。李进溪也心怀着同样的想法:只要有被自己的理念感染的青年,那么做事就会容易很多。王安石如是,石越如是,连朱熹、陆象山也如是。
五人一同围着一张圆桌坐下,桌上摆着东京时下最流行的菜式。耶律雪是个讲究生活的人,但是为了笼络李进溪更安心的做事,她把自己从上京带来的厨子慷慨大方的送给了他——其实这个厨子本来还是个汉人,学的也是大宋的菜系,来到大宋才算他是一展所长。桌上的几样菜虽然看上去平常,细细品味,却能发现每一样都是用心备至。
别样不多说,但说那一道红烧肉,乃是用猪肋条上十四层的五花做成的,一整口猪也只用这一块儿,更不用说这用作原料的猪虽然不是如晋武帝的女婿那样用人乳喂大的,却也是用鲜牛乳掺杂泰西香料养大的。坐在这碗红烧肉前的那个满口湘音的地主吃的是眉开眼笑,他名叫韩子非,祖上是熙宁间移民到荆湖南路去的移民,到了他祖父那一辈又因为在戍守吐蕃的时候攻略南疆山地而立功,得了大笔的赏钱所以便回到祖籍又买了个庄子安安稳稳的当起田舍翁来了。
韩子非正筹备着办大宋的第一家医学杂志,不过这个世界正是有钱能让鬼推磨,无钱寸步也难行,他就觉得手头有些紧张,正好李进溪在市场上挂出牌子准备长期租用五十亩的闲地——他心里的小算盘这么一打,觉得自己要是决心去办杂志的话,那么家里的地总是要租出去的——租给佃农与租给银庄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李进溪吃饱喝足之后放下筷子,淡淡的扫了一眼面前的两位土地爷:“今天把两位请来就是想告知两位一件事情。我们满庭芳银庄准备长期租用五十亩的土地开办一所专业学校。你们两位的地方我们都很满意,但是。”
说道这儿的时候,他重重的加重了语气,看着两位土地爷都伸出了脖子,才满意的继续往下道:“我们只打算要一家的土地。你们二位开个价吧,交钞已经准备好了,最先提出…”
“十万贯!”那个坐在韩子非身边的胖子已经叫了出来,他是要赶着补上他跟别人炒货的亏空,不得不卖地的。
韩子非恨不得踩他一脚,但是他知道这个价钱对方是肯定不会满意的,因此他也大声的喊道:“九万贯!”
“还有别的价格吗?”李进溪望着他们俩:“如果没有的话…”
“八万!”胖子又一次喊出了新的价格这一次韩子非反应更快:“七万五。”
“七万!”李进溪分明都看见那胖子的脖子上肉抖了好几下,想必是心疼的很吧。韩子非想了想自己办杂志的梦想,捏紧了双拳:“六万五!”
“这个价格很好了…”李进溪不禁回想起来:绍圣年间,在汴京周围一千贯已经可以买到百亩良田,现在这个价格啊,真是涨的疯掉了 “六万!”胖子头上已经开始冷汗涔涔了。
“五万五。”韩子非反而定下心来了,反正他是去办报社——大不了少请两个帮佣,自己多勤快点,然后想办法再从别的地方扣一点下来就好了。
“五…”胖子迟疑着,吞吞吐吐的,李进溪却不肯给他这个多思考的机会,马上就道:“没有更新的价格了吗?韩…”
“四万九!”胖子突然大喊道,把碧玉都给吓了一跳,侍卫长忙关切的望向她,眼中满是柔情蜜意。
“四万八。”韩子非也觉得自己的心里开始滴血了,如果在叫下去的话,他的杂志社可就不能在汴京办了——哎,大不了去洛阳,洛阳要是不行的话,那就新郑!
“四万七。”胖子头上的汗水越来越多了。
“四万,五千。”韩子非闭上眼睛,开始安慰自己:“新郑也不错,新郑也不错…”
“四万!”胖子颓然无力的道,韩子非等了一会儿:“三万八。”
“我…”胖子已经软成了一滩泥,李进溪站起来:“韩员外,恭喜您,我们就租用您的地了。六十年,三万八千贯,实打实的皇宋交钞。”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把地租出去了,韩子非却一点高兴的心情。五十亩上好的土地啊,连带上面的庄园,一股脑儿的就这么…也不算失去了,但是他却觉得那片庄子对自己已经说再会了。
李进溪把他带到外面,数出三十八张一千贯的交钞递给他:“您看看,再点点。”
韩子非又点了一遍,苦笑着对李进溪道:“你们真厉害…我算是服了。”
“我们不过是各得所需罢了。我要地,您要现钞。”李进溪笑眯眯的:“有空常来我们满庭芳玩儿,我还请你吃饭。”
“这顿饭…太贵了。”韩子非感慨着走出满庭芳的大门,却又忍不住回头看看那墙上镌刻着的熊宝宝图标,顿时觉得这只憨态可掬的小笨熊,其实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可爱。
里面李进溪又把那个失落的胖子好言安抚,可是没想到他却一下子拉着李进溪的手跪下来了:“李老板,李老板,你救救我吧…我的地,您多少给点钱,我真等着急用…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
李进溪奇怪的道:“可是,我打听过了,令堂不是去年才…”
侍卫长咳嗽了一声:“他就那么一说,您就这么一听…”
那个胖子跪在地上蠕动了几下,又抱住了侍卫长的大腿:“这位先生,行行好…我家里真的揭不开锅了。这地要是卖不出去,我全家都要去喝西北风,可怜我那婆娘和我那儿子啊!…”
说着,他就嚎啕大哭了起来。女人多心软,碧玉也不例外,她躲在侍卫长的身后,看着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的那么凄惨,不由得就动了恻隐之心,悄悄的拉着侍卫长的袖子,小声替他求着情:“人家这么可怜…你们就…”
那胖子如见了救星一样,忙就要再抱住碧玉的腿哭,却被侍卫长一脚踢到了五尺外。等他爬回来的时候却又抱住了李进溪的大腿:“李老板啊…我那闺女就要出嫁了,不能连嫁妆都没有啊…李老板你多少给一点,救了我全家,我日日夜夜给你烧高香啊…”